“快扔呀,人都要走了,快呀!”
沸然嘈杂里,人们争先恐后地将花都送予了最前头的人。
曦珠稍往前,对经过下方的人,弯眸,回应他的笑,随即将手里那枝淡紫的丁香,轻轻一抛。
缤纷的花雨里,许执抬臂伸手,一下接住她扔来的花。
却在这时,察觉到一道强烈的,难以忽视的视线。
他捏着花枝,在热闹声里看去。
一个巷子口,同样踞坐马上。
一匹纯黑的汗血宝马上,一个身着蕈紫圆领袍,尚未束冠的世家子,隔着人群,正冷眼观望这边。
许执认出了他,上元赊月楼,他追着这个常着白裙的姑娘远去时,便是这般眼神。
说不上漠然针对,其中隐有说不清的情绪。
但许执能看出他对这个姑娘是在意的。
花静静地躺在许执手里,他对不远处的人微微笑了下,接着转眼,轻握住花,心无旁骛地揽住缰绳,跟着游街向前。
他没有再抬头看楼上栏前的姑娘。
曦珠跟随许执望过去,便见到卫陵,一时心莫名忽地发紧。
他与洛平并辔避在人潮后,见她望过来,立即高举起手臂,弯笑一双眸,嘴角翘起,朝她招手。
生怕她没注意他似的。
彩旗飘动,人声鼎沸。
他一直挥手,以期求得在这片无关他们的热闹里,她的回应。
曦珠捏握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未曾放下手。
她也没有回应他。
直到楼下的众人朝前而去,卫虞依依不舍地,从状元郎远去的背影转开眼,看到了挥手的三哥。
她带着表姐奔下楼,与往这里赶来的两人会面。
曦珠在旁听兄妹俩的谈话。
今日是月初休沐,卫陵不用去神枢营点卯上职,便约了洛平,往洛家做客玩去。
他昨日在信里说到过。
待快要晌午,洛平父亲说家里饭菜算不得佳肴,怕招待不好,要让人去酒楼买菜,卫陵道不用麻烦,直接与洛平出来寻地方吃饭。
不想碰上状元游街的场面,人多过不去,又见到她与卫虞在这里凑热闹。
“不过一个状元,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三哥的讽笑,卫虞刺声道:“那也比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强。”
她没法说长相,毕竟三哥在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里,是排第一的。
身处的贵女圈里,谈论起三哥来,最多说的就是相貌。
除去身份地位,只这个能夸了,实在没什么才华可言。
而现在风头正盛的状元郎,与三哥的姿容仪表比起来,说良心话,旗鼓相当。
再论能力,自然是状元郎胜出了。
当下,卫虞便以此为反击。
卫陵冷哼一声,不与她继续吵,道既在酒楼下撞见,他懒得再找地方,便一起用午膳,账他来付。
洛平本是想请他,再加两个姑娘无妨。
但被卫陵笑拒,道:“下次你请客,这回便我来。”
卫虞乐地人多,答应下。
曦珠一言不发。
将马托给小二牵去马厩喂食草料后,都上楼进入雅间,四人无论怎么排座,卫虞都要坐在她身边,而另一边,早被卫陵提前坐下了。
洛平坐到卫虞身边,抓了下膝上的袍衫。
他适才看见卫四姑娘朝那个状元郎扔了花,现下挨着坐,这样近,还要一道用膳,感到颇为不自在,怕自己平日的粗俗让人不适,举止都放不开。
小二来问点些什么菜,卫虞率先点了几个,都偏甜口,先不管两个男人,问表姐有没有什么要吃的。
曦珠轻微摇头,笑说:“我都可以,你问三表哥他们吧。”
卫虞又转向洛平,问:“你呢,有要点的吗?”
小二跟着看过去,等客人点菜好记下,能在这个日子包下酒楼里最贵雅间的客人,可得招待好了。
洛平被卫四姑娘一盯,有些结巴,不多明显。
“我都行。”
他看向卫陵,道:“你点吧。”
卫陵的目光在他与妹妹身上逡巡过,了然笑一笑,便不客气了,问小二:“时下春日,有什么鱼新鲜肥美,刺少肉多?”
小二答道:“这个时节最好的就是桂鱼,今早鱼市送来一篓鲜鱼,刺算少,拿来蒸炒都极好。”
他将做法简说,问:“您看要如何做?”
卫陵直道:“便做两样,只炒鱼那道菜要少辣。”
又问:“可有虾?”
曦珠暗下攥紧些腿上的绢帕。
小二连忙道有,将虾的几个做法说来。
卫陵听着,觉得做成虾圆最好,用鸡汤煨煮,多添道汤。
瞥眼窥来的曦珠,她迅速挪转目光,他唇角笑意更深,若带壳,怕她在这席桌上不好剥,自然不肯吃。指节叩敲了下桌面,让小二记下。
再点了烧鹅、熏肝、八宝豆腐、荔枝肉等□□道菜,又要一壶陈年十载的金华酒。
另两盏桂花酒酿软酪,白云片、金团、合欢饼给两个姑娘吃。
等小二走后,卫虞没忍住了,问道:“你不是从不吃鱼虾吗?怎么就点了?”
三哥从不吃这些,不管鱼虾还是螃蟹,凡是河湖海产的,觉得腥气得很,一口都不会吃。
方才点菜,其他都随意,只点鱼虾时还多问两句。
卫陵觑一边的人,轻笑出声。
曦珠被他这一笑,心跳更快些,本就有所觉他点这些是为自己。
她早知他从不吃这些。
“只我们两个点,你看另两个吃什么都行,我这个请客的总要让你们吃尽兴不是?”
卫陵道:“表妹是从津州来的,想必喜欢吃鱼虾。”
挑眉问她:“是不是?”
曦珠只得道:“是。”
还要谢他体贴,“多谢三表哥。”
卫陵转向洛平,道:“前几次与你一道吃饭,看出你喜欢鹅肉,这家的烧鹅做的还算可以,但要我说,还是城南户台街最里档口那家的烧鹅最好。”
说起吃喝,真没谁比他还要熟悉这京城各处了。
洛平笑道:“没听说过,等有时间去尝尝。”
等菜上桌的功夫,两人竟就吃说了起来,都还未深涉世事,能谈甚么多高深的话。
小二先送来了几个甜点,卫虞舀吃起桂花酒酿软酪,可不管他们。
曦珠也默下慢吃软酪,才吃两口,忽觉手腕痒意,一只手不知何时从桌底钻来,轻挠她腕上的细肉。
便知他这是按捺不住逗弄她了。
差些被软酪噎住,她有些气地拧了一下他的手背。
兴许揪地有些用力了,卫陵轻嘶一声。
抬起一看,手背上一片通红伤口,被揪拧后,更使灼红。
曦珠一怔,瞧地清楚。
她没留意他手上有伤。
卫虞放下瓷勺,惊疑:“三哥,你的手怎么回事?”
洛平皱眉忙问:“变得严重了?”
今日卫陵去他家里,正逢他父亲在锻打枪炮所需的铁器,两人聊地尽兴,到后头还试用了还未上呈军器局的火.枪,到底不成器,才几枪就炸开了,好在反应及时,只被飞溅的火药炸伤了手背。
卫陵不在意地甩了下手,还在笑,“磕了下桌腿,没什么事。”
恰小二呈菜进来,很快就转过话,摆开吃起来ῳ*Ɩ 。
纵使有喜欢的菜肴,曦珠还是有些难以下咽,卫陵再伸手过来,动作更强硬些,硬要按住她的掌心,紧扣她的手指,还蹭搭在她的腿上,她不敢多动,怕又如方才。
只能任由他,索性他只握手,没再做其他。
曦珠有些明白了。
楼上楼下时,他一直对她招手,想要她的回应。
但她没搭理,这会是在愤愤。
好在他没有注意那一幕,不若以这个性子,定要闹地厉害。
低头喝着虾圆鸡汤,曦珠不由分神,想到片刻前的游街。
春闱许执中了进士之后,应当还会如前世,进刑部从主事做起,但因外室之祸未发,不出意外,卢冰壶会一直任刑部尚书,有赏识的老师照应,他以后的仕途会好走许多。
这算是近日来的一件幸事,前世的恩情她偿还不了,便只能盼望他这世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