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列了然点头:“殿下若有需要,随时吩咐属下。”
既说到此处了,常岁宁便问了一句:“如今登泰楼中还有多少存银?”
当年她离开京师时,并未带走分毫,隐约记着,也有个两百万贯,大多是她凭战功和先皇的赏赐攒下来的私房钱。
但孟列方才也说了,这些年来各处情报暗桩都不曾荒废,要很好地维持这些,是极耗银子的。不过胜在登泰楼生意红火,应当大致裹得住这些开销,想来多少也能给她剩些下来吧?
“回殿下,登泰楼中存银不多,约只有两三百万贯。”
常岁宁满意欣慰地抬眉,两三百万贯,很多了啊,等同根本未曾动用她当年留下的银子。
她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不错不错,守家有方。”
却又听孟列道:“但分散藏在各地银库上的存银,合计或有近千万贯。”
“?”常岁宁的眼睛忽然变圆:“……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殿下不涉经商之事,应当是小看了登泰楼的营收。”孟列解释道:“且除了登泰楼外,属下这些年来暗中也在做其他生意。得益于各处暗桩消息灵通,总能比旁人更先知晓哪里有钱可赚、什么生意可做,一来二去,生意越做越多,以暗桩势力养着生意,拿生意养着暗桩,起初几年各处只是自给自足,后来便也先后开始盈利了。”
灵通的消息是可以生钱的,而钱本身也可以生钱,他有门路可走,有人可用,又不缺本钱,利益滚来滚去,十多年的时间里攒下这些,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的那些生意,虽不比盐商之流来的暴利,但胜在涉足的行业足够广,稳定持续之余,又可分散风险,不似盐商那般树大招风,属于闷声发财。
再加上他也一度担心登泰楼生意过于红火之下会招来祸事或打压,故而早早存下了另辟后路的想法。
常岁宁不禁愕然,这岂止是守家有道,分明是发家有道。
她很难不吃惊:“所以这千万贯……尚且只是各处银库中的现银?”
“是。”孟列道:“各处商号也有拿来运转的银钱,各地暗桩交接处也有,而今年已过半,各处到年底才会盘账上交营收……”
说到这里,孟列顿了一下,才道:“所以属下一时也不确定共有多少钱,待属下合计罢,再细呈于殿下。”
常岁宁一阵失语,这就是传闻中的钱多到数不清吗?
末了,孟列笑着道:“不过无论多少,都是殿下的钱生出来的钱,所以都是殿下的。”
常岁宁只觉眼前哗啦啦地在下金子,那金灿灿的东西映得她眼睛都亮了几分:“原来我这么有钱啊……”
“这些不算什么。”孟列眼神几分振奋地保证道:“既然殿下回来了,之后属下必然会为殿下好好打理,让殿下今后都不必为这些俗物而心存顾虑。”
常岁宁再次诧异,所以,孟列竟还未使出真正的实力来赚钱吗?
迎着自家主公惊艳的眼神,孟列矜持地轻咳一声,脊背却立得更直了,谁都想在主公面前做一个有用的人,他当然也不例外。
他对钱财及衣食住行这些身外之物向来没有追求,他毕生所求,便是做一个对殿下来说有用的人,以此好好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
因此,能得殿下肯定,便是他能想到这世间回馈给他最丰盛的报酬了。
“……那你能教一教如今我手下之人如何做生意吗?”常岁宁诚挚发问。
“属下也正要说到此事。”孟列道:“殿下可挑些信得过的聪慧之人,跟在属下身边一段时日,待他们熟悉了各处事务后,便负责接手各处产业及暗桩。”
常岁宁怔了一下,才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这么多年来,各处既然都是你在打理着,之后也自当由你全权负责,我何须再多此一举,另外启用他人?”
孟列迟疑了一下,仍坚持开口:“可是殿下……”
常岁宁抬手,打断他的话:“好了,此事当真不必提了。”
她原本只打算拿回自己的部分私房钱,如今有这些东西让她坐享其成,已是意外之喜了。而这些成果全部是孟列等人十余年的努力与心血,若她刚知晓这些东西的存在,便要将这些有功之人踢出来,全换上现如今她手下之人……那她又岂止不是个东西,简直是狼心狗肺了。
哪怕孟列觉得“理应如此”,她却也不该做出这般疑人之举。
见她态度坚持,孟列才垂首应“是”。
“我说让你教他们做生意,是指江都的生意。”常岁宁接着往下道:“我打算在江都建些作坊,如今已大致有了章程,之后想让你帮忙再指点他们一二。”
“作坊?”孟列想了想,道:“殿下如今已不必为钱财操心了——”
“不,不是为了钱财。”常岁宁道:“或者说不单是为了钱,我想于江都兴建作坊,一则是想培养出一批可为我所用的匠人,二来,是想借此推动扶持江都的手工行业。”
而若能使手工与匠工作坊得到兴盛,会给江都带来很多助益与提升——这一点,她是从宣州身上看到的。
孟列恍然:“是属下目光局限了,既如此,殿下便放心将此事交给属下吧。”
他不单可以让人传授经验,全程严加把关此事,若有需要,还可调动或寻找各行出色的匠工前来江都。
说定此事后,常岁宁的心情愈发愉悦了,今日的意外之喜当真很多。
而既然她如今这么有钱,那不如:“这些时日我把老常的养老银子都用完了,如今既有余钱,便将他的私库补上吧。”
“是,不知需要多少?属下让人去安排。”
常岁宁:“让人取一百万贯来。”
连同老常先前捐出的三十万两,也一并补上,把他的小金库一次满上。
“小数目。”孟列笑着道:“属下十日内便让人秘密送至刺史府。”
常岁宁愉快地点头,大概这就是财大气粗的快乐吧。
“对了,方才殿下说,不久前有人给殿下送来了三百万贯,这笔钱,可需一并还回去?”孟列周到细致地询问,很有一种帮自家四处负债的主公清账的自觉。
却见如今根本不差钱的自家殿下,眉眼间竟现出了思索之色。
第369章 看来那个人很特别
常岁宁思索着道:“三百万贯怎么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孟列应和一声“是”,正因不是小数目,这样大一笔钱,往往也意味着很大一笔人情,人情拖久了,就不是那么好还的了。
他以为自家殿下也是这么想的,但下一刻,却听她道:“如此我就先留着好了。”
孟列甚觉困惑:“?”
殿下这是……缺钱的苦日子过多了吗?
不,当然不会,殿下不会分不清此中轻重。
“当初他给我送这三百万贯时,正是我最缺钱之际,他这份倾尽所有为我雪中送炭的心情,于我而言,要比那三百万贯本身更宝贵。”常岁宁很认真地道:“我担心此时急于送还回去,会叫他觉得我待他太过生分。”
这份为保护对方的感受,而乐意相欠的用意,叫孟列很是意外,他试着问:“如此说来,殿下是情愿承下对方这份人情了?”
“是也不是,我之所以很愿意承下这份心情,是因为他不觉得那是人情。”常岁宁眼中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像是在分享一件新奇而又让人愉悦之事:“孟列,你有所不知,此人很奇怪,不管他做得再多,他都总觉得自己的心意拿不出手,又好像总觉得自己没有机会能帮我做点什么。”
此次他将家底都搬给她了,她若再急着还回去,他只怕当真要觉得自己哪里都拿不出手了。
“所以这三百万贯,我便先帮他保管着吧。待他哪日用得上,或是时机合适,我再还给他。”
对上少女那双澄澈愉悦的双眼,孟列一怔后,笑了笑:“看来此人对殿下来说,有着有别于旁人的特别之处。”
“是,因为他待我真的也很特别。”常岁宁点着头,坦然承认道:“是他先待我特别的,所以他很值得这份特别。”
她像是在分享一件斑斓明亮的心事,述说一段舒适向上的关系。
孟列在心中暗忖一声——看来,那是当真很特别了……
接着,他又听常岁宁道了一句“所以”,她的语气像是在同身边人介绍一位很重要的人——
“所以,他如今是我最好的盟友。”
孟列刚提起的心绪一滞,只是盟友啊……?
不过,这样的“盟友”,于殿下而言,已是破天荒头一个了。
孟列便道:“能被殿下选择的盟友,定然不会出错的。”
他很好奇这位“盟友”是何人,但殿下未直言,他也不好刨根问底。
常岁宁笑着道:“好了,今日就说这些,时辰太晚了,先回去歇息吧。”
孟列精神百倍地道:“殿下,属下不困也不累。”
常岁宁拿疲乏萎靡的语气玩笑道:“可我又困又累啊。”
孟列赧然回神,也是,殿下在海上飘了这么多日,一回营就忙着和他说话了,还要劳神安慰他,必然疲累非常。
不过……
孟列又想到什么,赶忙道:“属下还有最后一件事,不知此次殿下带人出海巡查,可有所得?”
常岁宁点头:“有些收获,明日便与老常他们重新商议部署接下来抗倭之事。”
她未有细说是哪些收获,孟列也没有深问,他对涉及战事的消息并不精通也不敏锐,当年他跟随殿下左右,也是以暗卫的身份行走于暗处。
此刻,他只要知道殿下有所收获就够了,再有就是……
“殿下,此次倭军的主帅,当真是那个藤原吗?”
这才是孟列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是他。”常岁宁道:“此次倭军的行军部署,也的确是他的作风。”
孟列正色道:“殿下,此人凶残阴狠,不好对付……您务必多加小心。”
“刚好,我也很不好对付。”常岁宁宽慰孟列一句:“此事有弊有利,一个不好对付的‘熟人’,和一位完全陌生的敌人,我更乐意选择前者。且我知彼,彼却不知我是何人,仇人相见不相识,这样的敌人,杀起来不是更有意思吗?”
“此人十多年前便曾是殿下手下败将,属下自然信得过殿下,属下更多的是担心……”孟列说到此处,迎着少女明湛的眸子,到底是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想说,他担心此刻殿下手下领着的兵远不比当年的玄策军,会拖殿下后腿。
但他记得,殿下曾说过,打了胜仗,功劳是众将士的。但打了败仗,责任永远在主帅,而不在听令行事的士兵。因此,每一场败仗都是主帅的无能,和对麾下战死士兵的辜负。
因为在殿下眼中,没人生来便会骑马打仗,但只要肯奉行军令的,便是好兵,便能成为好兵。倘若未能让服从者成为一名出色的士兵,同样也是主帅的过失。
殿下带兵严苛,却又爱兵如子,她严于律人,更加严于律己,事事以身作则,所以才有无数人甘愿忠心追随,所以殿下才能亲手打磨出玄策军这把如今仍在护佑大盛江山子民的利刃。
至于如今殿下手下的士兵有几分可用,殿下必然比他更清楚,也不必他多言了。
见孟列打住了这个话题,常岁宁也未有再接话,只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一位只会怨天尤人的将领是打不好仗的,她如今手下的士兵的确有不足之处,所以才更要把精力放到增进他们的作战能力之上,至于在增进之后,仍然无法弥补的那些不足,便需要由领兵者来定下因时因地因人制宜的战术,以此将胜算扩展到最大。
所以,自在此地扎营后,除了部署调整海防,练兵演战也是重中之重,军中上下从未有过半日松懈。
“好了,回去歇息吧。”常岁宁最后对孟列道:“回头想到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迟。”
孟列应声“是”,眼眶忽然又莫名有些发热,“回头”、“明日”……他竟然才反应过来,殿下不会突然消失了,今后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至此时,孟列身上那无形的紧绷感才真正被卸下来,他朝着常岁宁施礼:“殿下,属下告退。”
他无比恭敬地垂首退至帐门处,刚要转身出去时,却忽听得常岁宁开口:“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