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刃面容一肃,抱拳道:“是,属下领命!”
“此去或有诸多艰险,刃叔也多加保重。”
“请女郎放心!”
常刃离开后,常岁宁便往外书房而去。
今日天气不算很好,似有落雨迹象,常岁宁转头看向灰云漂浮而来的北方,眉心藏着一缕忧虑。
“大人。”
一名看起来有些眼生的女护卫快步走来,向常岁宁行礼。
近来荠菜郝浣等人皆奉常岁宁之令去了军营中安排事务,府内负责护卫的女兵大多是荠菜新提拔上来的,虽偶有生疏,但办起事来也都十分利索用心。
此刻那女护卫道:“大人,那位蒙先生回来了。”
孟列回来了?
常岁宁立即让人将他请了过来,就近在一座凉亭内说话。
孟列风尘仆仆,只入城前在车内换了件外袍,但精神却甚好,丝毫不见疲色。
他行礼后,常岁宁让他坐下说话,他却依旧道“属下不累”,并很快将此去北境的事务向常岁宁仔细汇禀了一遍。
他办事,常岁宁自是放心的,便只是听着点头,末了道:“差事办得很好,此行辛苦你了。”
孟列却笑着说:“还能为殿下做少许事,属下已很多年不曾这般轻松过了。”
常岁宁莞尔:“我这究竟是哪辈子积下的福啊。”
孟列笑道:“无论哪一世,殿下皆是功德无量。”
二人笑说了两句后,常岁宁问道:“你回来之前,崔璟征兵之事可还顺利?”
孟列点头。
有了足够的军饷支撑,玄策军素来又有威望,扩充军队便顺利得多。但北狄此次开战也很突然,崔璟此时在前方迎敌,后方征兵练兵之事也仍未停下。
末了,孟列道:“临行前,崔大都督曾托属下向殿下转达一句话。”
常岁宁认真听着。
他说:【崔璟在此,请她安心。】
片刻,常岁宁看向北方,轻点了点头,回答道:“好。”
既然他这样说,那她便暂时安下心来,去做她要做的事。
午后,与王长史等人议事罢,常岁宁查看起了各处送来的信函。
局势的动荡在细节之上也体现得十分明显,江都刺史府近来的信函几日若不分拣,便可堆积如山。
直接送到常岁宁面前的,除了她的私人信件,以及各处的紧要情报之外,便多是淮南道各刺史的来信。
淮南道诸州刺史这两月间传信甚是频繁,而这其中,又数光州刺史邵善同最为显眼。
常岁宁大约估摸着,这短短两月的功夫,邵善同至少给她写了有二十封书信了,算上一算,几乎每三日便有一封。而这一切,要从两月前常岁宁下达的一个命令说起……
彼时常岁宁已存备战之心,便授意各州刺史在原有的守军数目上,再另征兵五千人,名为“以安淮南道防御”。
这五千人并非小数目,每州扩充五千人,十二州便合计增长六万兵力。
如今各方势力或奉朝廷之命进行募兵,又或因野心或为自保,征兵买马之事随处可见,朝廷对此已无法进行严苛的监察与管制,相较之下,淮南道此举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大动静。
恰逢秋收后,淮南道存粮充足,各州扩征五千兵力几乎是轻而易举之事,不出一月,各州刺史便相继完成了这桩指令。
就此事,邵善同很快也传来回信,信中却是有些惶恐地向常岁宁请罪,说是自己一不小心多征收了万人,所以——请大人示下,是否要就地遣散呢?
第523章 大人反乎?
邵善同虽言请罪,但也细致地解释了这“一不小心”背后的缘由,据他信上说,他接到募兵的指令后,便立即让人着手此事,在光州各县设立了临时的募兵处。
但没想到,主动前来的百姓实在太多,场面十分火爆,甚至有亲兄弟为了争夺入军名额而大打出手……
用邵善同的话来说,负责募兵的官吏们已经收紧了条件,但各县最终送上来的名单数目放在一起这么一合计,却还是超了一万人。
哎,怪只怪淮南道对兵者的待遇实在太好,节度使大人的威望又实在太高——邵善同最终做出这样的总结与反思。
常岁宁彼时看罢,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面对邵善同那句“是否需要原地遣散”的询问,常岁宁只简单交待了几句,大致意思可归结为八字——募都募了,勿要声张。
邵善同收到那封回信之际,整个人从椅子里猛地窜了出来,双眼放光,心神激荡,当晚饭都多吃了两碗。
淮南道的宿麦秋播已经陆续完成,一场雨后,青嫩的麦苗发芽探出土壤。
邵善同的心也在跟着一起发芽,嫩芽刺挠得他脑子发痒,只有借频繁写信来纾解一二。
头一日,在信上汇报了募兵后的新兵操练情况,末了一问节使大人安否,二问大人打算何时入京?
隔三日,再去信,说了清点军械之事,末了同样问节使大人安否,以及大人打算何时入京呢?
再三日,说了些政令施行的现状,问节使大人安,大人打算何时入京?
……
又来信,感慨今岁秋收又秋播之后,光州上下民心大安,皆感激节使大人治理有方……就是不知大人何时动身入京?
再见信,今日光州大雨,不知江都落雨否,下官近来很是挂念大人……想来大人该准备入京事宜了吧?
第十五封,光州今有悍妇当街殴夫,引人围观……对了,大人何日启程入京?
一十六封,下官今晨起身,有数只彩鹊于檐下盘旋久久不去,似是吉兆也,特来信与大人报喜……所以,大人准备何时动身呢?
……
任谁也看得出,这位光州老兄的来信中,字里行间无不充斥着对造反之事的热衷,那每每必要问上一句的【大人何时入京】,分明是在问:【大人反乎?】
以及:【何时反呢?】
起初,常岁宁皆回“未定”、“未定”……待到后面,见他信中全无正事,甚至懒得搭理了。
而迟迟不见回信的邵善同却愈发亢奋了——节使大人连回信的时间都没有了?想必是忙得不可开交了!试想一下,大人都是在忙些什么呢?
邵善同依旧认真写信之余,另又数起了日子,直到数到今日,距太子大婚之期已不足一月……
因迟迟未见常岁宁动身,朝廷甚至令人传书前来委婉催问常岁宁动身之期。
从江都到京师,正常行路需要半月时间,而如此大事又往往需要预留出充足的时间以防行程被拖延打乱,为保证稳妥还需提早动身。
此时有少部分藩王和节度使已经抵达京师了,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是在动身之后才听闻了范阳王造反的消息……范阳王李复原本不足为惧,让人不安的是范阳军和那段士昂。
至于这些此时身在京师的藩王,眼看着范阳军一步步逼近洛阳,心中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后悔多一些,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但那些尚未抵京者的态度变化却是明朗的,他们或“因乱被阻于途中”,或“因事务缠身一时无法动身”——大多都选择了暂时观望形势。
京中一封封催问动身之期的传书,并未能起到很好的效果。相比于朝廷传书,各方人马显然更在意范阳军的动向。
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范阳军的战况之时,同时亦有不少人在密切留意着益州荣王府的动作。
益州距京师不足千里远,五六日即可达,留给荣王动身的时间相较之下便还算充裕。
而先前朝廷送达诏令时,荣王曾有过明确回应,称:【太子大婚,李隐必至。】
但随着范阳军打破了局面,形势变幻之下,此时一切皆是未知。
截止眼下,荣王在这场纷争中并不曾有过态度明确的瞩目举动,但益州荣王府这两年的势力壮大与名望增长被所有人看在眼中。各方在探讨大局时,也从未试图绕开过荣王府这座大山。
江都刺史府的外书房内,此时也不例外地谈到了荣王府。
听王岳等人各自说罢看法之后,常岁宁道:“我疑心范阳军叛乱之事背后或有荣王府的手笔。”
这句没有任何铺垫的话,让书房内众人短暂地反应了一下。
片刻,骆观临正色问:“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常岁宁摇头:“未曾,所以我只是说怀疑。”
骆观临:“大人是觉得,范阳军叛乱的时机太过巧合?”
“是也不是。当今天下如此景况,不愿冒险入京者比比皆是,有个把人选择造反再正常不过。”常岁宁道:“我是根据前车之鉴做出的判断——”
她道:“荣王府已不止一次暗中搅动过风云,包括当初徐正业起事之际,荣王府也曾暗中向徐正业透露过朝廷兵马粮草机密,以此推波助澜。”
骆观临微惊,这是他头一次听闻此事,而常岁宁的神态不似在信口胡诌。
且他稍一细想,也果真能够回忆出与此关连之事……彼时他在徐正业帐下谋事,的确,徐正业的几次奇袭以及截获朝廷粮草之举,皆屡屡出手神准,但消息来源并不明确。
他为此还曾有过诸多猜测,但徐正业一直不曾与他言明。
原来……那些机密,皆是荣王府暗中透露吗?
这时,又听常岁宁道:“还有,前淮南王李通,明为病故,实则亦是被荣王府设计毒杀——”
骆观临沉默下来,微抿紧了嘴角。
“所以我此时怀疑范阳军叛乱之举多少与他有关,应也不算空穴来风。”常岁宁道:“而无论是隔岸观火欲为渔翁,亦或是稳居幕后操纵傀儡,范阳军闹出这样大的乱象,最终荣王府皆是得益的一方。”
且范阳军闹得越大,荣王从中得益便越多。
若范阳军果真一路攻入京师,做尽一切恶事脏活,毋庸置疑的是,到时荣王府必会出面“讨伐”,光明正大且师出有名,并能占尽人心。
思及此,王岳只觉脊背发凉。
虽说权势争斗从来并不干净,但纵观荣王诸多举动,却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日后会成为一位仁德之君……可偏偏这样的一个人,用来召拢人心的,便是他众所周知的仁德之名。
王岳半点不怀疑大人话中有假,他家大人不屑也不必用如此手段来污蔑谁,更何况这只是私下对他们这些谋士言明。
此刻,王岳不免忧心而愤懑道:“若叫此等人成就大事,断不会是苍生之福。”
“所以,不能叫他如愿。”常岁宁端起茶盏,语气里带着几分寻常的散漫,却给人以势在必得之感。
见常岁宁饮茶,骆观临顿了顿,才问道:“依大人之见……明氏是否会令大人领兵前去阻截范阳军?”
此时相州战况并不算妙。
“她啊。”常岁宁搁下茶盏时,猜测道:“她应该更希望我入京去。”
但天下风云变幻,谁又能一直如愿呢。
当日,常岁宁与骆观临等人商议罢,召了军中部将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