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用心呵护着这样一位阿点将军的太女殿下,同样有着细腻可贵的轻盈灵魂。
听着象鸣与鹰啸声,翟细心想,这座皇城,当真要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了。
阿点选定了此处之后,李岁宁便封他为百兽将军,将此处更名为百兽园,并亲自题了字。
李岁宁另外托付了阿点一件事,让阿点连同象园外的那棵枣树,也一并帮她好好养着。
阿点雀跃不已,点头应下,拿着李岁宁题来的字,不知从何处得了说法,去寻无绝,让无绝给他的百兽园看一看风水——风水好,才能猫肥狗壮!猫肥狗壮,才能人旺家旺!
无绝被阿点强行拉了过去,倒也背起双手,围着此处认真负责地看起了风水。
阿点很勤快,带着几名内侍,在象园中认真拔草。
昨日见了阿点一面,听说了百兽园一事的乔央,今日在入宫时,遂将阿无顺便捎了过来。
阿无先前跟着祭酒夫人去了洛阳,前些日子祭酒夫人从洛阳回来,自然也将阿无带回来了——去洛阳溜达了一圈儿的阿无又添了一身膘,用祭酒夫人的话来说,这是老乔的命根子,她哪里敢怠慢的。
乔央忍痛将阿无送入宫来,此刻将怀中的狗子放在象园大门外,叹道:“你也一并入宫来,享一享这清福,过一过宫里的好日子……”
“且能待在殿下身边,帮着殿下看一看家,想来才是你想要的好归宿……”
乔央说着,摆摆手:“去吧,认一认新去处。”
见阿无摇着尾巴跑开了,乔央不禁有些想要泪湿眼眶:“瞧瞧,半点也不惧这陌生处,多有灵性呐。”
这时,听身后有说话声传来,乔央拿衣袖按了按眼角,回过身去,只见一名内侍伴着一位道人正走来。
见那道人,乔央忽生疑惑之感。
无怪乔央未能一眼将人认出,实是无绝已今非昔比。
戒酒调养后的无绝,在阿点督军的督促下,身板比从前直溜儿了许多,再加上头上一顶假髻,已改去原本三分模样。
更重要的是,或是受李岁宁劫破而大成的影响,无绝周身的气态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数功德加身,人嫌狗厌之气尽除,往日的羊汤馆子之感也散去了大半,竟隐隐透出了道骨仙风来,一日,无绝对镜一瞧,大感自我惊艳,只觉天镜那厮也不过如此了,乃至向阿点发问:【吾与天镜老货孰美焉?】
因是,此际乔央不禁抬手一礼,敬重有加地问:“不知仙师尊号?在下观仙师却有两分面善……”
乔央的脑子转的还算快,毕竟鱼也不是白吃的,说话间心中已然辨清了这面善之感的来源——这位道人神似无绝。
莫非殿下特意找了个替代之人?
但让他来说的话,此人至多只三分相似而已,真论起神似,比阿无却是远远不能的。
无绝这厢故作清高地抬了抬眉,正待继续唬乔央一唬时,忽听阿点的声音传来。
“无绝大师,我捡到一条新来的狗!简直与你一模一样,真是神了!”
阿点一脸惊叹地抱着那杂毛小狗跑过来,高高举起,让无绝看。
无绝气得眼前一黑。
乔央却一时脑袋打结了,啥?谁?哪儿呢?
乔央下意识地环顾四下,却见阿点已将阿无举到了那道人面前,继续惊叹道:“无绝大师,方才我正蹲那儿薅草呢,回头乍一看,还以为是你假扮来吓我的!”
无绝气得已经冒烟儿了:“——你这倒霉孩子可知尊老之道!看我不告诉殿下去!”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乔央两步凑过来,伸手颤颤指向无绝:“你,你……无绝?!”
“你……还活着!”乔央一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下意识地看向阿无:“你活着,那阿无又算个什么……”
“什么啊呜啊哟?”无绝嫌弃地问:“这杂毛狗你带来的?”
乔央一拍额头,倍感荒谬地甩袖:“合着你未曾投生成它!”
无绝听得倍感受辱,这辈子再没听过这样肮脏恶毒的话了!
他不及发作,乔央已先一步痛心质问道:“既活着,作何一声也不吭!”
害他将这狗崽子当作他的转世机缘,一把屎一把尿一口奶悉心喂大,给它裁袄子穿,想着无绝幼时失去双亲被师父捡回,童年必有缺憾,闲暇时便还与它唱摇篮曲!
错付,一概错付了!
二人久别重逢却争吵起来,一个怨对方拿一只狗来玷污他,枉为人师。一个痛斥另一个蓄意哄骗他,比狗更狗。
待二人好不容易吵得累了,在旁观战许久的阿点,再次抱着阿无走到无绝跟前,锲而不舍弱弱地道:“无绝大师,你认真看看,当真很像……”
无绝登时又炸了,扭脸正要骂,忽然与那狗子小眼瞪小眼,反驳的话……竟是没能说得出来。
无绝气急败坏而去,乔央追上他,坚持要去寻殿下主持公道。
反是阿点将二人拉住,挡在中间劝架:“殿下日理万机,不要找殿下了,我来评理好了!”
象园这一角吵吵嚷嚷,褚太傅府上也一片人声喧闹。
褚府前厅中,或坐或立几乎人满为患,都是登门探望太傅的。
幸而褚家没别的,就数人多。来客虽众,纵是一人陪着一位客人说话,却也十分够用,不曾怠慢冷落了谁。
近日来得大多是京中权贵,官员,文士,以及宗室中人,其中不乏先前拥护李隐者。
眼见大局已定,他们都很清楚摆正立场的重要性,但这立场不能只摆在嘴皮子上,可他们又非人人都有面见皇太女的机会,思来想去,便生出诸多迂回表态之法——前来骚扰,不,探望老太傅,是一个广受大家欢迎的好选择。
太傅此番揭发李隐罪行,九死一生,忧国忧民,德行贵重如泰山,令人钦佩难当,名声再次大噪。
本已至巅峰之境,却又更上一层楼,实也叫人感慨,人生果真无止境,七十高龄亦是当拼之年。
总而言之,太傅如今是天下人的大功臣,更是太女面前的大功臣,如此功绩功德,凡沾边者,都能蹭上一蹭,且太女每日都会使宫人前来探望太傅,他们在此混个脸熟,那也是大有益处的事。
第649章 她还气上了
众人专心在此蹭光,也不介意见不着太傅的面。
褚家人对外只称老爷子需要静养,来客纷纷表示理解,并暗暗松口气——太傅的脾气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见才是最好,一旦见了说不得就得挨骂被撵出去。
卧床养伤的太傅的确火气不小,没事便要呛人两句,好在孙辈们都是轮流来伺候的,大家轮流着挨骂,事后还能相互交流心得,倒也压力不大。
对褚家人而言,还能被老爷子刺上两句,是莫大福分,每日都要烧香拜谢菩萨的。
这一日,太傅靠在床头,使唤了一个曾孙给自己念书来听。
管事的过来送东西,在外间和两位老爷说话,一名仆从跑来寻管事的,说是茶叶没了,管事的让他去库房取,那仆从却道库房里也没了。
近来家中事杂,管事的赶忙叫人去后街买来。
太傅听在耳中,唤了两个儿子到跟前,一顿臭骂。
库房里的茶都喝干了,这得是待了多少客!
“不是让你们关上门吗?”太傅心烦不已:“老夫这里可不是西市,更不是那菜市口!”
两个老儿子挨了顿骂,老大为难地解释道:“宫中每日都有内侍前来询问关切父亲伤势,儿子想着,总关着门也不合适……”
“那就放了一群群的马蜂苍蝇进来!”
“本就是个知了窝,成日已是叫老夫不得安生了!”太傅气冲冲地吩咐:“赶紧去前头,将人都给老夫撵出去,将门关紧了!宫里来的也不许进!”
两位老爷互看了一眼,都没敢反驳,行礼退了出去。
待房中安静下来,老仆借上前替太傅掖被子的机会,试着问了一句:“老郎主,您莫不是在气太女殿下未曾亲自来看您?”
太傅一把拽过被子,扭身面向里侧,没好气地道:“不来最好,省得招人心烦!”
说着,又哼笑一声,补上一句:“既乐意气,且让她气去吧!”
太傅养伤至今,李岁宁确实没来褚府。
太傅昏迷时,她纵是再抽身不得,却也是来过的。待人平安转醒后,便每日只让内侍前来探问了。
太傅醒后,慢慢恢复了神智,听闻了发生的事之后,先是安下了心,才又习惯生起学生的气来——他都留了话了,让她待在洛阳等消息,她倒好,又亲自冒险杀过来了!
没事自然是再好不过,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这条老命死也白死了!
太傅准备了一肚子骂学生的话,然而左等右等,未见挨骂的人过来。
等了十来日,太傅终于没忍住,问了前来探望的内侍一句。
彼时,翟细的神情几分局促,低眉垂眼,尽量轻声说:【太女殿下道,若您老问起,便让奴答与您听……】
太傅拧眉:【答来!】
翟细:【太女殿下言,太傅未曾有半字商议,便擅作主张存赴死之心,她真的生气了。】
是,太女殿下原话就是如此——【告诉老师,我真的生气了。】
翟细听着时,内心很觉震惊。
这样直白无修饰,对于一个储君而言十分天真任性的话……太女竟要他捎给脾气火爆的褚太傅吗?
褚太傅听罢,气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嘿,她还气上了?简直岂有此理!
【气吧!】太傅阴阳怪气地让翟细带话:【只管气吧,气点好啊,气点精神!】
翟细默然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任性的人不止太女一个。
翟细走后,太傅便交待家中儿孙们,再不许收宫中送来的东西,曰:【老夫可不想吃进去一肚子气,再成了那一戳便炸的水蛤蟆!】
幸而褚家的儿孙们深谙阳奉阴违之道,这边同老爷子满口答应下来,那边同宫中来人连连揖礼照收不误。
而贴身侍奉太傅的老仆则发现,宫中那位太女殿下有没有被气得更精神无从得知,但他家老郎主,的的确确是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了……
每日喝药吃补品那叫一个利索,再不抱怨药苦汤腻了,也不再与医士们犯犟别劲,老仆看在眼中,不禁阴暗地猜测,老郎主约莫是想早日养好伤,好进宫撒气去。
养伤动力拉满的褚太傅近日很听医士的话,白日里也会睡上两三场,没觉也要硬睡。
这一日,午憩的太傅迷迷瞪瞪地醒来,听得外间隐有说话声,模糊听到一句什么“太女生气了”,老爷子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她乐意气,由她气去!你们在这儿嘀嘀咕咕说给谁听!”
一旁守着正犯困的仆从吓了一大跳。
那说话的褚家孙儿也赶忙走了进来询问情况。
太傅吹胡子瞪眼,问那少年:“我问你,说给谁听的?”
少年懵了,呆呆地回答:“回祖父,孙儿说……说给福妈妈听的……福妈妈说该制新衣了,接下来一条条事儿多着呢,恰好宫中送来了几匹布,孙儿这两日守在此处,顾不得回去,福妈妈便拿了几片布头来,让孙儿选一选。”
少年人口中的福妈妈是他的乳母,也是褚家的管事婆子。
那婆子也已走了进来,接过话,笑着道:“……老奴想让十四郎君挑个鲜亮的,十四郎君说,太女气了些!”
少年人点头,统共就说了这些!
“祖父可是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