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蜜梅的糖度和腌渍的时间刚刚好,既整浸透了颗果子,又不至于失了青梅原本的酸甜,手艺不像是一般的铺子。
青鸾有些惊讶:“这不会是你从宫里带出来的吧?”
“你竟真吃得出?”陆衡更加惊讶。
她不仅吃得出这是宫里的,保不准还是御赐的,她曾被赏过一颗,虽然是一年前的事了,但入口一尝还隐约有些印象。
青鸾哑然:“这蜜梅莫不是你从皇后娘娘宫里……”
陆衡哈哈一笑:“你这舌头怕不是太刁了些?”
青鸾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御赐之物,少拿些也就罢了,你竟一下拿了这么多……”
怕是宫里的妃嫔也一下得不了这么一罐子。
陆衡却有些得意:“阿姊宫里的蜜梅都让我搜刮了来,你且吃着,千万别舍不得,待过几日有新的我再去拿。”
握着手中的琉璃罐子,青鸾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她看了一眼渐深的天色:“我听伯父说今晚陛下为庆南阳大捷在宫中设了宴席,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快去?”
“宫宴上拘人的礼数太多,去得晚些也当是少受些罪。”陆衡道。
“阿嚏!”莫名一道冷风卷过,青鸾不禁打了个寒颤。
陆衡连忙脱下外袍:“我只顾着自己说话,忘了现下入秋天见凉了。”
“不妨事。”青鸾揉了揉鼻子,一边推辞,一边望向远处的树林。
林中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但总觉得像有什么盯着自己似的。
陆衡坚持要给她披上外袍,脱口道:“什么不妨事,你受那么重的伤,再吹了风怎么得了?”
此言一出,陆衡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青鸾却是彻头彻尾的愣住了——
他方才说什么?
远处的记忆忽而拉近,周遭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边关的村落,陆衡身上的玄色锦袍也变为了镇北军的戎装。
青鸾怔怔地望着他。
陆衡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动作一顿:“你怎么——”
“三郎怎么来了!”霍长玉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
没等青鸾和陆衡反应,霍长玉已大步行至二人中间,不着痕迹地拨开陆衡要为青鸾披衣的手,反手把自己外裳脱下塞到青鸾怀里。
“三郎这个时辰还不入宫赴宴,怕是陛下要怪罪了!”他说着又转头对青鸾低声道:“外人的衣裳也敢随便披在身上!若叫旁人看去,你如何说得清楚?”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霍家人的护短青鸾是真切感受得到的,自知此事理亏,她遂抱着自家兄长的衣裳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正待此时,忽而又卷过一阵冷风,吹得远处林中簌簌作响。
青鸾下意识又向那边望了一眼,恍然间似有一个人影,在与她对视的瞬间转身离去。
今晚华光殿的宴席上只有陆家和朝中近臣。
宁晏礼和陆衡没到,钱福也就没急着去请李洵。几位老臣难得有这般轻松的场合相聚,趁着宴席尚未还开始,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话。
今日既是庆南阳大捷,就难免常提及陆衡,陆彦脸上挂着自谦的笑,一边妥善应付着众人的寒暄,笑称陆衡“年轻尚不懂事”,一边用余光瞄着霍远山脸上的反应。
桓昱顺势对陆彦道:“说起来,你家三郎也到了及冠之年,亲事却还悬而未决,你这做父亲的也该上点心了。”
五兵尚书赵晋跟着恭维道:“陆相家的三郎生得一表人才,如今又立了大功,年纪轻轻就被拜为将军,想必要与陆相结亲家的不在少数吧?”
陆彦笑着挥了挥手:“不敢不敢。”
褚冉听到这话,侧身与霍远山耳语道:“我记着你们霍家是不是还与陆家有个婚约来着?”
霍远山一直在脑袋里琢磨宁晏礼这两日究竟怎么回事,压根没听清褚冉说了什么:“我霍家怎么了?”
褚冉咂了下嘴,压着声音道:“我说,你不是刚认了个闺女,莫不如把陆衡那小子招来做婿,往后在军中他也就算不得外人了。”
一听是要打他霍家女儿的主意,霍远山第一个反应就是皱起了眉。
不过,提到陆衡这小子,他细想起来确是心里喜欢,出身门第自不必说了,皮囊也是万里挑一,最主要的是那敢闯敢拼的性子,在沙场上摸滚出来的人,大抵是错不了的。
“你们两家不是还有个婚约?”褚冉又道:“我早说陆衡像你霍家的人,这么一看,倒还真保不齐就要成你霍家的人。”
霍远山瞥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没想这么早把女儿嫁出去。”
褚冉打趣道:“万一这陆家小子非要到你霍家做上门女婿呢?”
提起“倒插门”,霍远山不禁想起自家兄弟,那位威名赫赫的抚远大将军。
他叹了口气,想一想倒还真觉陆衡身披银甲时,颇有几分霍远桥的风姿。
正思忖间,不知是谁提起了两家当年的婚约,世家之间联姻向来不是秘密,众人一听也都想起此事,纷纷觉得霍家这女儿认得正是机缘,不禁开始对陆彦和霍远山撺掇起来。
“我昨日在霍府见过大将军的女儿,生得天姿国色,与陆相家的三郎当真般配。”
“陆霍两家结亲正是合适,也算又为霍家添了一员大将啊!”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还有这婚约在,你二人莫不如就在今日把这亲事定下算了!”
陆彦脸上对着笑容,转过身对霍远山道:“说来,这两个孩子似乎已经相熟,倒也是缘分,只是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众人喧喧嚷嚷期待着霍家的答复,却不想,没等霍远山开口,就听身后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诸位兴致不错,在聊何事?”
第100章 第100章
众人回头正见宁晏礼缓步而来,周身凉意沁人,不禁都愣了愣,没再做声。
倒是一贯不会看人脸色的褚冉大喇喇道:“我等正聊到陆霍两家小辈结亲的事,今日难得相聚,你也别绷着脸,快来一起说和说和!”
宁晏礼冷瞥了他一眼,在陆彦身旁的空席坐下,平声问道:“诸位说的可是陆相家三郎与大将军新认的嫡女?”
“正是,”陆彦笑了笑:“怀谦以为如何?”
宁晏礼似笑非笑:“此事丞相若是问我,倒不如问问陛下。”
听这话音明显不对,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陆彦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僵硬起来。
宁晏礼所言不错,陆霍两家联姻打得什么算盘,李洵又岂会不懂?他对外戚防备甚深,怎会轻易同意陆家把手伸入军中,走上陈氏当年的路?
可眼下李洵身体愈渐孱弱,有些事不得不早做打算。
陆彦眯眼笑道:“陛下国事繁重,这些家事怎好叨扰?”
说着,他又转头对霍远山道:“此事为了两个小辈,还得你我二人多多费心才是。”
霍远山听出陆彦有意探听自己的意思:“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霍家的女儿无需拘泥于此,还是要看她自己的心意,此事不急,且待我回去与小女商议再论。”
话音刚落,却听殿门处忽而传来陈太后的声音:“小辈的婚事何须与他们商议?为人父母当即定下便是。”
因陈氏私贪军饷一案,陈太后连日都在长寿殿闭门不出,今日设宴更不曾想她会亲临,华光殿众人怔忪的时候,陆彦却似并不意外,率先起身伏手:“老臣见过太后娘娘……”
“见过太后娘娘——”
陈太后抬了抬手,与陆彦对视一眼,拖着裙摆踱步上殿。
殿上的内侍哪里有准备,手忙脚乱地在李洵案边又加了一席,才惶恐地请她入座。
“依本宫看,陆霍两家既有婚约,便不可违背。”陈太后道:“今日皇帝未到,这个主想来本宫也做得——”
话说到此处,众人早听明白了七八分,陈太后此番竟是为陆霍两家联姻之事而来。
可是陈陆两家不是素来不睦吗?
几位老臣看出其间关窍,不禁暗中望向陆彦。
陆家大郎陆眺在御史台,负责彻查牵涉到陈氏官员的案件,正是让陈太后开口赐婚的最好时机。
世家之间只要有共同利益,又如何不能各退一步?
殿上的赐婚口谕端肃庄重,陆彦诚惶诚恐地上前替陆衡谢恩。事情被推到这一步,霍远山也只得被迫跟着起身。
他看了宁晏礼一眼,只见其面色沉静不染一丝波澜,幽黑的眸底却带着嘲弄,顺手拿起面前的酒盏饮尽,抬眼从陆彦背后划过,冷冷望向堂皇的大殿之上。
霍长玉一进门就把下人都哄了出去,青鸾不知他神秘兮兮所为何事,沏了茶水,端到他面前,自己则对案而坐。
“你……”霍长玉看着青鸾,口中欲言又止。
青鸾莫名地看着他,顺手将外袍叠起,放到一旁。
霍长玉犹豫片刻,还是将对她和宁晏礼满腹的疑问卡在嗓子里,半晌才道:“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从宽袖中取出一抽盒,放到案上。
“这是何物?”青鸾不经意看了过去,目光却在看到抽盒上莲花纹的瞬间顿住。
霍长玉瞧她的反应,心里愈发觉得这两人很不对劲:“你可要打开看看?”
红木抽盒窄而长,这样尺寸若不是放信,或许就是……
青鸾心里想到一种可能。
但是会吗?
她把抽盒拿到面前,挑开锁扣的手指凉得有些僵硬,故而向外抽出的动作很慢。
可只抽到一般,她的呼吸便窒住了。
霍长玉别过脸有意错开视线,可等了半天却不见青鸾有什么反应:“怎么了?”
案几对面的空气仿佛凝滞,青鸾没有回答,仍旧看着打开一半的抽盒发愣。
霍长玉回过头,见她像失了魂似的反应,不禁有些担心,怕是宁晏礼素来乖戾,送了什么恐吓之物来,遂连忙从她手中夺过抽盒。
“啪嗒”一声,盒盖应声滑落,随之一道澄黄的诏书散在了案上。
“这,这是——”霍长玉看着诏书上的“赐婚”二字,半晌说不出话,飞快将诏书在案上铺陈开来。
待看清其间内容,二人不禁同时怔住。
赐婚诏书上,本该与宁晏礼并列的名姓,竟是空白!
“这是之前陛下为怀谦赐婚的圣诏……”霍长玉看着中书门下两省的大印,诧异道:“可诏书上怎会有这样的遗漏……莫不是他刻意安排的?”
之后他又猛地反应过来:“可他为何要将这诏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