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一世,她想对自己好些,哪怕算是逃避,或是有些自私,她也不想带着内心的煎熬与宁晏礼再彼此伤害一生。
她相信,到时只要不再相见,时间终会抚平一切。
迈进客栈时,青鸾看着店里冷清的人气,颇为意外。
几个伙计零零散散,百无聊赖地坐在长凳上。一个离门最近的,正撑着下巴昏昏欲睡,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进来,把他吓了一跳,差点没从长凳上栽倒。
童让见此,上前向宁晏礼低声询问道:“大人,要不咱们再换一家?”
门口那伙计一双三角眼,看他们一行衣着不俗,连忙抹了把嘴,迎上来局促地致歉:“小的打了个盹儿,多有怠慢,还望各位贵人见谅。”
说着,便热络地将他们往里迎。
宁晏礼转头看向青鸾,似在询问她的意见。
青鸾想着临近边关,像南郡这样的小城官驿简陋,宁晏礼怕是住不大惯,遂道:“就这吧。”
之后她向那伙计问道:“今日生意怎的这般冷清?”
那三角眼伙计听她这话似对南郡了解颇深,还以为他们是常在梁魏两国往来的客商:“敢问贵人是从北边回来,还是要往那边去呢?”
“正要去呢。”青鸾这两日仍在服霍长玉嘱咐的汤药,身上时常带着药味,便道:“我们在京中做药材生意,打算趁这时节收些北参。”
“怪不得了。”三角眼道:“贵人打南边来,故有所不知,近日边关不大太平,两边往来的人都少了。”
青鸾侧目瞥了宁晏礼一眼,见他眸色沉沉,似在思考什么,遂又问:“可我沿途听说梁魏两国这次是在云都交战,战火怎会这么快就波及过来?”
三角眼唉了一声:“也是外面瞎传,不知是真是假,说是魏国怕云都守不住,转而要分散兵力来攻夷城。便是趁这时机,常有些抢匪恶霸生事,专挑生意人掠夺些钱财。”
“怪不得我瞧着路上摊贩这么早就收了。”青鸾思忖道。
三角眼又道:“小的瞧各位贵人不是一般客商,遂多嘴一句,此时若一定要去北边,莫不如花些银两,雇些侍卫,以保万全。”
抢匪恶霸虽不足为惧,不过人家善意提醒,青鸾便也欣然道谢。
宁晏礼见状,对童让使了个眼色。
童让旋即从怀中取了一块银锭,赏给那三角眼。
三角眼哪里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打赏?
他将自己那双密缝三角眼,顿时瞪得溜圆,千恩万谢地将宁晏礼和青鸾引至楼上的上房。
青鸾在最里间,宁晏礼则在隔壁。客栈其他几名伙计见三角眼得了这么大赏,也纷纷“热情”地往楼上跑,却都被童让带人拦了下去。
外面可算得了清净,青鸾解了氅衣,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盏茶,刚啜一口,房门便被叩响。
一开门,见是宁晏礼,青鸾倒不意外。
虽然这几日各自回客房后,宁晏礼都悄无声息,从未来找过她,但今日听那三角眼说完,她也有意与他商量一下去夷城的事。
毕竟北魏欲舍弃云都,转攻夷城,这很不寻常。
可让青鸾诧异的是,宁晏礼不是空手来的,他竟端着托案,案上一只铜香炉,还有整齐排好的香具。
青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上的托案,面露不解。
“这是霍长玉调的安神香。”宁晏礼道:“你近日夜里似乎都睡不安稳。”
青鸾一愣,下意识就想他为何会知自己夜里睡不安稳?
宁晏礼似看出她的疑问,勾了勾唇:“我是见你白日在马车上时常瞌睡。”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倒像是她想多了。青鸾脸颊微微发热,退了一步,将房门的位置空出,让宁晏礼进来。
“可派人打听过那伙计所言是否属实了?”青鸾坐下,取过一只空盏,也给宁晏礼倒上茶水。
宁晏礼将香炉香具摆在案上:“昨日大将军便已从军中传信出来,这消息大约是真的。”
青鸾沉吟片刻:“云都之于梁魏两国,皆为战略要地,若这消息为真,恐怕北魏取夷城之心是假,救被困在城中的谢辞才是真。”
对于君主而言,有时一个堪用的谋士,恐怕比十座城池都来得珍贵,这亦是宁晏礼必除谢辞的原因。
不过令青鸾奇怪的是,最近她总觉得,宁晏礼开始对此事并不大上心了。
果然,宁晏礼只道了一句“我已命屠苏鹤觞加紧搜查”,便专心侍弄香炉。
不一会儿,一缕青烟就自炉中袅袅升起。
青鸾飞翘的双目盯在香炉上,眉头不觉轻轻蹙起。
宁晏礼见她神色防备,问道:“怎么了?”
待辨明这香确是宁晏礼平时安神用的沉香,青鸾方道:“没什么。”
她在外素来习惯警惕,尤其是熏香一类,太易被人动了手脚,稍有大意,轻则麻痹昏迷,重则当即毒发,实在不得不防。
言罢,青鸾抬眼看向宁晏礼,沉香如雾,在二人视线间缓缓散开,之后是那张神仪明秀的面容。
青鸾心脏像是被什么猛撞了一下。
此人实在生了长好看的脸,狠戾时近妖,沉静时又似谪仙,便如眼前,仿佛瑶林玉树,自是让人仰止于云端。
“从前在府中,你就对这香很是受用。”宁晏礼似在看她,又像是在看那缥缈的青烟。
青鸾蓦地想起,自己之前在宁晏礼殿中到夜里熬不住睡着,就是因他燃了很重的香。
“你把香炉置于我房里,自己用什么?”她记得宁晏礼不用这香,似乎无法入睡。
“无妨。”宁晏礼拿起案上的茶盏,端端轻呷一口,薄唇微微湿润了些,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鲜明。
他弯唇一笑:“我如今纵有这香也睡不稳,还是给你,当是物尽其用。”
青鸾见那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白瓷茶盏,少顷,才发现到宁晏礼竟是错拿了她刚刚用过的那只。
意识到这一点,再看他缓慢啜饮的唇,轻轻印在那瓷沿上,青鸾脑海蓦地跳出二人曾经唇息相接的触感,或是激烈热切,或是轻柔缠绵,还有一次是自己带着醉意……
她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燥热。
而那燥热伴随于心底的乱,不断蔓上头顶,不知为何,再看宁晏礼,青鸾突然就有些坐不住了。
第121章 第121章
青鸾蓦地站起了身,唇瓣翕动,很想开口说点什么,来打破眼前的尴尬。
虽然她知道,此刻尴尬的人,好像只有自己。
她觉得有必要提醒宁晏礼用错了盏,但又怕因此陷入更深的尴尬。可若不提醒他,她又莫名心虚,反倒好像自己心里有鬼似的。
她越这么想,内心就愈加不能平静,尽管她完全不理解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
宁晏礼抬眸看向她,瓷盏上沿仍贴在唇上,又四平八稳地呷了一口,才撂下那不知究竟有什么好品的茶。
“怎么了?”他问。
“我是想说……我们……”青鸾脑海中不断闪过不该闪过的画面,心跳也越来越快,顺口扯过一个话茬:“我们……应该在北魏之前找到谢辞……”
宁晏礼望着她,那双如曜石般瑰丽的眸子里,一片毫无杂念的清明,连平素的城府与心机都遁无踪迹。
“你方才已说过此事。”他出言提醒道,像是不解她为何又说了一遍。
青鸾顿了顿,嗓音干哑道:“有,有吗?”
她突然感觉自己被此时的宁晏礼反衬得像个禽兽。
“抓到谢辞后,你打算如何?”宁晏礼突然问。
“什么如何?”青鸾不知他没头没脑问出这句的意思,只觉嗓子干得厉害,便拿起原本为他倒的那盏,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一盏清茶下肚,青鸾五脏六腑都变得清亮许多,“咚”地将瓷盏撂回案上:“抓到谢辞之后,当然要尽快赶回上京。”
临行前与霍长玉说好六七日的行程,眼下谢辞的影还没见,就已经是第七日了,霍远山在军中若是得知此事,还不急得跳脚?
“回去上京之后呢?”宁晏礼看着她粉润的双颊,以及明显比平日还要赫亮的双眼,慢条斯理地抬手,理了理衣袖。
青鸾看见他左手紧缠的纱布,随着他的动作,不时露出掌心洇出的血迹,鲜红灼目。
她吞了吞嗓子,有些不解:“回去之后怎么了?”
血液的刺激,会在很多极端情况下,勾起人心底压抑的劣性。
尤其是久于刀尖行走之人。
取人性命尚不手软,心性也自然要比常人冷硬,便也更容易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滋生出恶。
宁晏礼提起茶壶给她和自己各斟满一盏,淡声回道:“可我却不想回去。”
青鸾强迫自己把视线从他手上收回,拿过茶盏:“为何?”
因为回去后,你定要想方设法地躲我。
宁晏礼没有看她,径自举盏呷了一口,只道:“因为尚有一事未成。”
青鸾本想问他那是何事,但见他唇瓣啜入细流,喉咙不断随之轻轻滚动,突然就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明明只是客栈供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茶,竟叫他生生喝出御贡名茶的感觉,莫名叫人看得眼馋。
青鸾也举起茶盏,看了看盏间清亮亮的茶水,不由得仿着宁晏礼的模样,啜饮起来。
两人唇瓣同时印在盏沿上,青鸾掀起眼皮偷偷觑他。
这茶本来寡淡得很,但却叫她想起梨花醉于唇舌交缠的香甜。
宁晏礼撂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青鸾见他端正坐在对案,明明是私下里,又已奔波了整日,玉冠乌发却仍一丝不苟,墨袍整肃,连领口最顶端的衣扣都系得严严实实,突然心生烦躁。
她不觉捏紧了瓷盏,心里倏而跳出一个念头。
若此人不是宁晏礼,若自己没有顾忌,此刻她便该揪起他的领口,再自私一些,干脆做些想做的事,把来日交给来日去说。
倘若以后自己还是决定离开,今日全当再多亏欠他一份算了。
这世上恶人坏人甚多,总归不差她这一个。
某种浓烈的情愫牵动下,青鸾当真在一念之间权衡起来。但几乎就在瞬间,她便被自己脑袋里这一疯狂的想法给吓到了。
自己怎么会这么想?
青鸾愣了愣,蓦地用指尖狠掐了自己一把。
痛意从手臂的皮肉传来,思绪和意识与方才并无变化,甚至比平时还要清醒,但感官和情绪确是被真真切切地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