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侍中!”他一把拨开司白,疾步上前,他身后的侍卫也要跟上,却被黑甲军横刀拦住。
宁晏礼看到魏公公惨白的脸色,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夜已深了,魏公公行色匆匆是有何事?”
“出,出大事了!”魏公公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向他解释道:“快去禀报陛下,长公主殿下她……殿下她被刺客给……”
见魏公公欲言又止,宁晏礼心中一紧。
他隐隐察觉到事情的严重,便侧脸垂落长睫向鸦青使了个眼神,而后径自迈进祈云殿。
魏公公眼珠一转,想要借机溜走去找陈太后,一抬头却被鸦青和数名黑甲军挡在面前,他咬了咬牙,只能调头先跟着宁晏礼回去。
长公主寝殿的门扇仍半敞着,侍婢已将她的尸身平放在榻上。
宁晏礼看着颈间的那道伤口,眸光不禁渐渐沉了下去。
以这刀口的角度来看,刺客的身高应与长公主相差不多。
大概率是个女子。
“可看清那刺客是什么人了?”宁晏礼走向墙边大滩的血迹,对魏公公等人问道。
“老奴带人进来时,那刺客已然从窗户跑了!”魏公公指着大敞的窗扇说道。
宁晏礼听他说完,心下竟莫名松了口气。
“大人!小心脚下!”鸦青出言提醒道。
但宁晏礼却若未闻,踏出的步子已然踩上了凝黑的血,溅起的血点瞬间融入衣摆。
鸦青惊讶地看着他。
自家大人平素极厌恶沾染旁人的血,为何会突然……
宁晏礼走到敞开的窗前,鸦青看见他身后留下两行血色脚印,几乎在瞬间就明白过来——
在地面上散乱的血迹中,他家大人迈出的每一步,都精准踩在通往窗前的同一道脚印上。
“立即召集漪澜殿宫人在殿前听令,我要一一审问。”宁晏礼对他道。
“诺。”鸦青顿时会意。
“宁侍中!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你一人就能决定的!”魏公公急忙上前阻拦,“此事应当速速秉明陛下和太后娘娘!”
宁晏礼冷眼看向他,“我已得陛下口谕,在长公主和亲前全权处理祈云殿大小事宜。此时夜已深了,魏公公还是莫要叨扰陛下和太后了。”
“宁晏礼你这是什么意思?”魏公公瞪大的眼睛看着他,先指了指殿外,又指向他道:“你与你那手下百般阻挠,难道是存心要包庇刺客?还是说,那刺客本就是你派来的!”
“魏公公,话可不能乱讲。”鸦青笑着将魏公公的手按了下去,“大人明明是一番好心,魏公公是祈云殿的掌事,发生这样的事若不先拿住刺客,陛下太后一旦怪罪下来,魏公公难道就有好果子吃?”
“你——”魏公公话到嘴边,思忖下来却觉得他说得也不无道理,便又咽了回去。
鸦青见此迅速走到殿外,对几个影卫低声道:“立即把祈云殿的宫人都叫到此处,若有人不死心还在寻那刺客,便是当场打晕了也要拦住;另外,派人把四周包围,绝对不能让他们的人把消息传出去!”
“诺。”几人得令瞬间散开。
鸦青回头望向殿内,眉间露出一抹隐忧。
他明白宁晏礼是有意想将那刺客藏住,但兹事体大,搅和进这趟浑水实在是铤而走险。
长公主的身份毕竟在那,又涉及到明日和亲,她的生死更是两国之间的国事。那刺客一旦被抓住,怕是砍头都算轻的,而他家大人蓄意包庇若被告发,也必定受到牵连。
想到此处,鸦青轻叹了口气。
他家大人行事从来有自己的路数,他们只管执行从不过问。
眼下就能只能期盼那刺客已经脱身,他们再趁天亮前在祈云殿里找个人替罪,唯有如此,此事才能博得一线生机。
“公公!”正想着,一个内侍从他身边匆匆掠过,跑入殿内。
鸦青随之入殿,刚迈过门槛,就听那内侍说道:“那刺客抓住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鸦青心里咯噔一声,目光下意识朝宁晏礼望去。
只见宁晏礼面色依然平静,但漆黑眼瞳却在听到那内侍说抓住了刺客的瞬间微微震动起来。
第67章 第67章
魏公公闻言急忙上前,“刺客现在何处!”
“就在后阁!和行凶的利器一起人赃并获!”
“快!”魏公公急着让内侍带路,又向一旁的宫人道:“速去禀报太后娘娘!”
“站住!”宁晏礼突然把人叫住,魏公公几个同时回头看他,却见他眸中隐隐泛着杀气,不禁都怔在原地。
魏公公打了个寒颤,“宁晏礼!如今刺客已被抓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宁晏礼当真没有说话,只抬了抬手,下一刻,十几个黑甲军冲入殿中,长刀映着烛火明晃晃反出冰冷的寒光。
魏公公被围在中间一时有些懵了,“你这是做什么?”
长公主被刺客所杀,难道他当真敢包庇那刺客不成?
宁晏礼却没看他,缓步向一旁的内侍走近,淡淡道:“你看清那刺客了?”
那内侍愣着点了点头,啜嗫道:“回,回禀大人,是个婢——”
话音未落,却见寒芒一闪,剑光划过,那内侍颈间顿时喷出血雾,在瞬间的停滞后,身体便笔直地向后倒去,“咚”地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沉重的闷响让魏公公不禁浑身一颤,他怔愣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看着手上的血,才如梦初醒般瞪大了双眼。
他惶愕地看向宁晏礼手中滴血的长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是皇宫禁地,宁晏礼莫不是疯了?
“宁侍,侍中大人!”见宁晏礼的视线瞥了过来,魏公公登时头皮一麻,连带舌头打卷,话都说不利索了,“老,老奴不敢多嘴!只是这么大的事,纵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宁晏礼冷睨着他,“铮”地一声,反手把剑插回身旁影卫的剑鞘,“天亮后和亲仪仗照常出发,若是在陛下面前瞒不住,你便是同样的下场。”
魏公公下意识回*头看向那内侍还在滋血的喉,双腿一软,颓然堆坐在地上。
宁晏礼让影卫将殿中一切盯好,便带人快步向后阁走去。
“大人,眼下变故陡生,可要向镇北军传信改变计划?”鸦青低声道。
“不必,计划照旧。”宁晏礼道:“此事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必须压下,和亲不可受影响,速去安排人,明早扮做长公主去往北魏。”
“诺。”
鸦青办事利索,祈云殿的宫人一个个被堵住嘴,陆续扭送去前殿,往后阁去的路上除了黑甲军行走时甲胄的摩擦声,就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整个祈云殿上下一片压抑。
临近后阁,才渐渐传来喧杂的争论声,隐约间似乎还有女子的哭泣讨饶。
宁晏礼指尖微僵,而后悄然攥成了拳。
东阁门前,黑甲军和祈云殿的侍卫正相互对峙。
“侍中大人有令!所有人速去前殿,尔等胆敢抗命!”
“我们是祈云殿的人,如今要听也是听魏公公的命令!何况这刺客已被拿住,还要我们去前殿审问什么!”
双方二十几人争执不下,他们身后的缝隙中,几个高大的侍卫正扭按着一个宫婢,撕扯间,那宫婢的发髻和衣裳皆已散乱,挣扎着被压在地上十分狼狈,旁边还搁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宁晏礼面色沉冷,抬手一挥,身后的影卫纵手将长刀飞出,噗嗤一声贯入一人胸口。
飞溅的血顿时让众人噤声,领头的侍卫手中长弓一松,轰然倒了下去,其他十来人一看,都不敢说话了。
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散,祈云殿的侍卫跪倒一地,后面几个还扭着刺客不肯撒手,对宁晏礼道:“侍中大人!这就是害了殿下的刺客!”
“快撒手!”鸦青立即上前,命人将他们拉开。
宁晏礼眸光深暗,借着周遭火把的光向那宫婢看去。
女子单薄的背脊剧烈颤抖着,哭哑的嗓中仍低声哀求:“大人饶命!不是奴婢干的,真的不是奴婢……”
宁晏礼神色微顿,几乎在瞬间,他快步上前,跪在地上的侍卫连忙向两侧挪出一条路来。他走到那宫婢面前,倏然抬起她的下巴。
宁晏礼睫羽猛地一颤。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大人救救奴婢!奴婢万不敢做出刺杀公主的事!”那宫婢瘫倒在地上仍在哭求。
她除了被搜出一把染血的匕首,身上衣衫虽乱,但却没半点血迹,一旁的鸦青虽看出端倪,但在此时却不敢吭声。
宁晏礼如玉般的脸上已覆满寒霜。
他撒开手,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连同方才杀那内侍沾染的血,缓缓地,一寸寸将手指擦拭干净。
那宫婢口中念叨的“饶命”愈发刺耳,他听不下去,只是一边擦手,一边默然将视线环视四周,瞳中渐渐沁出逼人的煞气。
良久,他淡声道:“明日长公主还要北上,带他们下去,莫要惊扰公主安睡。”
祈云殿的一众侍卫都愕然抬起头:“大人你这是要包庇——”
话未说完,数道刀光划过,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
宁晏礼扔掉锦帕,莲花纹染着殷红,悠悠飘落在血泊之中。
他视线停在东阁的门扇上,菱花窗格上洇着一抹血痕,方才喧闹没人注意,此时看去,却是无比刺眼。
祈云殿周围有司白带着黑甲军把守,没人能轻易脱身,刺客将行凶的匕首嫁祸给旁人,自己定然躲在某处角落,暗中窥视着一切,以待伺机离开。
侍卫的尸体很快被黑甲军拖走,宁晏礼径自走到东阁门前,冷白的指尖覆上那道血痕,立即被染成绮丽的红。
血没干,人应该还藏在里面。
他推开门,刚要进去,一个影卫就跟了上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影卫被那冷刀似的眼神摄得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退了下去。
东阁里存放着长公主宫里的奇珍异宝,宁晏礼吹亮火折点燃地灯,诡暗的火光在地上斜拉出一道修长的影。
他举着火折,循着血痕走上二层,脚步榻在木楼梯上发出吱呀轻响,便引来二层最里侧的一阵窸窣,以及掰断木杆的声音。
黑暗中,青鸾握紧手中的断箭,悄然深吸了口气。
通过架格之间的空隙望去,荧荧火光映出一个宽肩窄腰的身影,衣袍上的莲花暗纹泛着淡淡华光,用这纹饰的,前朝后宫唯有一人。
他到底还是找上来了。
“这就是你要对我解释的你的计划?”楼梯处传来冰冷的质问,果然是宁晏礼的声音。
青鸾心中一跳,但没有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