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东市的面摊,宁晏礼曾说过,要她在今日宴席结束前说明自己的计划。她彼时虽然应了,但也不过是为了掩饰今晚刺杀的缓兵之计。
他只想让长公主离开,而她却是想取长公主性命。二人目的不同,她自是没必要与他解释太多。
而且刺杀公主这么大的把柄,她绝不会轻易交到任何人手上。
宁晏礼方才已听见声音,但却不见回应,此刻自己在明,而她却在暗,这种感觉让他莫名不悦。
于是,他轻吹一下,火折的光灭了,让东阁二层彻底陷入幽暗。
他常在夜里整宿的静坐,这种黑暗他很是熟悉,视线也很快适应,便沿着方才的声响,一步步靠近,借着极其微弱的月色在一排排架格间搜寻那个身影。
宁晏礼一身墨色衣裳,在火光熄灭后,青鸾就再看不清他的位置。
她虽然听力很好,但宁晏礼显然刻意隐藏了脚步,一时间,她感觉自己在黑暗中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心底竟生出一丝惶然。
青鸾闭上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暗自盘算起来。
她方才听到宁晏礼在东阁外面说的话,虽不知缘故,但他似乎仍想促成和亲,并有意掩盖此事。但以宁晏礼的性子,若自己此番被他抓到,就算不将她交代出去,也定如蛇被人拿住七寸,处处以此威胁利用。
如此,她就再难翻身了。
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还有许多要做的事,绝不能轻易受制于人。
想到此处,青鸾睁开双眼,抬头看向头顶的窗柩。
今晚月色稀薄,光透不进窗纸,只有朦胧的一层影,比四周的暗黑稍亮了些,她静静望着这扇窗,眸中逐渐坚毅,就像望着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趁着周围仍没宁晏礼的气息,青鸾徐徐起身,悄然将窗纸点破一处,向外看去。
祈云殿的宫人似乎都已被黑甲军带走,这会儿东阁后墙已然安静下来。
她目测了一下。此处距离祈云殿后门不过十几步,门外看守的只要不是影卫,就有机会强行脱身。
只是——青鸾视线向下,此处距离地面有三人高,这般跃下,若没卸好力会很麻烦。
她迅速在心中计较一番,想起自己重活一世,早就下定决心此生不会再做任何人的棋子,遂眸光一沉,咬着牙一把将窗推开,单手扶上窗框,飞身而起!
几乎同时,一道墨影从黑暗中闪出,将她拦腰抱住,旋身一转扑倒在地。
青鸾的背撞在地上,吃痛过后一睁眼迎上的,便是宁晏礼灼人的目光。
“这是二层你也跳!”宁晏礼的声音明显压抑着怒火。
青鸾懵了片刻,但很快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操起手中的断箭就向他颈间刺去!
她杀招起手的瞬间宁晏礼便已察觉,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地上重磕,青鸾指间一震,断箭脱手飞了出去,“哐”地一声砸在她头顶的架格上,又掉在地上。
未等青鸾动作,宁晏礼又制住她另一只手,他将两只细腕抓在一起,腾出一只手迅速抽出她的腰带。
青鸾脸色一变,抬膝就要向上顶去,可却突然想起宁晏礼的身份,犹豫的刹那双手已被紧绑在一起,她呼吸急促起来,竭力挣扎,宁晏礼却一圈圈越缠越紧。
绑完腰带,他捏住她的下颌,一时间,压抑了整晚的情绪都化作愠怒,此刻,他漆黑的眼底仿佛要燃起火来。
青鸾从不知宁晏礼的情绪竟也会有这么大的起伏,对危险的敏锐嗅觉让她不禁后脊微微绷紧。
阁中安静,两人的呼吸很急,混杂着他身上的沉香和她身上的血腥。
青鸾两手发力试着挣脱,却被宁晏礼一把按过头顶,她只觉他指间发力,痛意从下颌传来,接着听到他冷得瘆人的声音:“你若当真不想活了,我便能成全你!”
“我没有!”青鸾从牙缝里狠狠吐出三个字,扭头想要别开他的手,却被捏得更紧。
微薄月色从敞开的窗中映照下来,宁晏礼的视线从她苍白的脸上,游移到胸前的衣襟,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内侍宫袍,只见她从头到身上,到处是血,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就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样。
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拇指不经意摩挲过青鸾的脸颊,血迹被划花一道,拉出一条模糊的红痕。
宁晏礼的手从她脸上滑到耳后,又向下扣在她颈间。
“你又骗我一次。”他道。
青鸾心头微微一颤。
宁晏礼覆在她颈上的手没有发力,她一时竟也忘了挣扎。
半晌,她哑声问道:“除掉长公主,难道对大人不好吗?”
宁晏礼看着那双带着倔强的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以为抓到她后,心中那种翻涌不平的情绪会得以喘息,却没想到眼下面对她,那种情绪反倒如涨潮般愈发难抑。
他凝视着她,反问道:“若今次发现你的不是我,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做的事,自有我一人担着。”青鸾别过头,“至少不会牵累于大人。”
“……”宁晏礼面色僵滞片刻,而后突然扯了扯嘴角,“你把你住的西偏殿收拾得干干净净,倒是做好了万一失手被抓的打算。”
“没人能把所有事算得周全。”青鸾道:“我不能,大人也不能。”但为不牵累旁人,她已尽力周全。
宁晏礼盯了她半晌,末了忽而坐起身,冷笑道:“你说的对。”
青鸾看他,不知他此言何意,下一刻却突然被他拽着腰带从地上提起。她本就驳不动他的力道,眼下双手被死死缚着,更是无从反抗。
难得她能这般安生,宁晏礼不禁瞥了她一眼。
内侍宫袍去了腰带虽松松垮垮,但青鸾纤细的腰身晃在里面却颇显风情,方才两人较力时她领上还挣脱了一枚扣子,半露出莹白的锁骨,若不是这一身血腥气,此番情形倒是容易叫人想歪了去。
“大人既没打算把我交代出去,就帮我把这个解开吧。”
青鸾双手抬到宁晏礼面前,视线不由得划过他劲瘦的腰身,内心正忿然他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却又被拉着腰带往前一提。
温热的呼吸扑簌而来,她微微一怔,却见宁晏礼垂眸在她颈间,抬起手,修长的指把她衣领拢好,系上扣子,严严实实把那片雪白的肌肤遮盖在了衣裳下面。
“我何时说过要把你放了?”宁晏礼抬眸看向她的脸,唇角勾起一抹讥诮。
青鸾呼吸一滞,“难道大人是打算把我交代出去?”
“是你说没人能把所有事算得周全,我若把你放了,来日事发,怎知你是否会牵累于我?”
一双黑眸如妖异般绮丽,宁晏礼面上浮现出冷然笑意,“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回东宫了。”
第68章 第68章
早料到宁晏礼抓住她的把柄,定不会轻易放过,但听他说出“不必再回东宫”,青鸾心下还是一紧。
他会把她关在哪?刑室殿?还是他在某处设的私牢?
可眼下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李慕凌还活着,她不可能坐以待毙。
想着袖中还藏着一小瓶迷香,那剂量放倒个宁晏礼应该不成问题,青鸾放下双手,刻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作为掩饰,“奴婢从未想过再回东宫。此番既落在大人手里,只要不将奴婢交给陛下和长寿殿,愿凭大人处置。”
显然没想到青鸾会这么说,宁晏礼心中生出一丝意外,低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一双细腕已被腰带勒得发红,正试着在缠绕的空隙中艰难活动。
看到青鸾皱着苍白的俏脸,像是有些难受,宁晏礼长睫微动,沉默思忖了片刻。
青鸾盯着他垂落的睫羽,心脏轻声咚响,很快,就感觉双手被轻轻托起,宁晏礼解开结扣,松了两圈,让她从束缚中褪了出去。
青鸾握着手腕微微转动,轻声道:“多谢大人。”
宁晏礼神色稍滞,没有看她,转头望向楼梯方向,示意让她走在前面。
青鸾犹豫了一下,这会儿不知怎的宁晏礼似乎很好说话,她遂趁机道:“可否借大人的火折一用?”
远离窗边的位置确是黑得看不清路,宁晏礼想了想,取出火折引燃,但没递给她,而是自己在一旁举着,将前路照亮。
他从入宫开始一步步走到今日,也曾做过杂役粗使,掌灯的差事虽然至少有三年未再做过,但而今看来,竟还是得心应手。
光亮不远不近,既不晃眼,又能将周围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清楚。
青鸾走在他身边,有些局促。
她看向宁晏礼,顿了顿才道:“大人,这样的事,还是奴婢来吧。”
宁晏礼也停下来看向她,眸色微深。
青鸾屏息看他,此刻能听见自己怦然的心跳。
“你当真是个骗子。”他突然道。
青鸾神色微变,接着,右手被宁晏礼一把抓起,他反手从她掌心取出一个瓷瓶,戏谑道:“我若不拆穿,你这副奴颜婢膝的模样,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青鸾挣不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咬牙道:“那就看大人的耐心了。”
“说的不错。”宁晏礼冷嗤一声,“不过已被你用尽了。”
言罢,火折忽而熄灭,一道黑影闪过,青鸾未来得及反应,后颈就突然一记吃痛,视线也随之模糊起来。
她只觉身子一软,接着就被一股温热的气息紧紧包围,她下意识抓住了什么,之后便浑然失去了意识。
……
四周的一切都在摇晃,朦胧中,青鸾双眼睁开一条缝隙,幽暗逼仄的空间沉香肆意,车帘不时被风掀开,露出一角夜色。
晚风微凉,她想要抬手拢紧衣裳,双臂却感觉如坠千钧。
这时,一道莲花暗纹出现在眼前,风也随即停了下来。
周身再度被熟悉的气息包裹,青鸾做过太多相似的噩梦,此刻意识模糊不清,她分辨不出眼下是前世还是今生,但看到莲花暗纹的瞬间,心头便涌上一股深入骨髓的忌惮。
她望着那只衣袖,视线涣散游离,薄唇翕动,喃喃念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音:
“宁大人……我还能活吗……”
宁晏礼系着车帘的手指一顿。
马车行驶在夜幕之下,除了马蹄,耳边只有青鸾轻细的呼吸声。
他微微皱眉,垂眸看向自己怀中的女子。
敢做出刺杀公主这样的事,竟也知道害怕?
青鸾沉重的眼皮挣扎了几次,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双目闭成一条秀美的长线,如墨的眼睫微微颤动,不时拧起眉头,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宁晏礼视线移向那只死死攥着自己衣襟,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手,心中倏然一动。
胸口里莫名燃起躁动的火苗,他沉沉出了口气,试图驱走内心萌动的某种欲念。
正待此时,青鸾紧闭着眼,在他怀中不安地蹭了蹭。
宁晏礼脸色一僵,蓦地抓住她向下窜动的手,掌心在触碰到她冰凉手背的刹那,浓黑的眸底却燃起更加汹涌的冲动。
他下意识将她的手抓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