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夭思索一番,还是去了偏殿中,决定见韦令仪一面。
步入偏殿时,韦令仪还躺在病榻之上,虚弱地睁开双眼,见是云夭,她着急想要下地,被云夭制止了回去。
“淑妃躺着就好,无需起来。”
“不,我得起来。”韦令仪撑着身子努力坐起,连喘息都有些难,痛哭道:“姐姐,不,贵妃,求你救救我,救救我韦家,什么我都愿意做,真的。”
殿内宫人为云夭拖来一个凳子,她坐下后,道:“你来见我,就为了这样的事儿吗?你知道,这我管不了,一切都是看陛下的主意。”
“不,你能救的,除了你,没人能救了。”
云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因她泪水有丝毫动心。
她道:“淑妃,我不是以德报怨之人。韦家造反,怎会来我桃栖殿杀我?”
“他们、他们、或是以为陛下、陛下在桃栖殿。”韦令仪似乎没想到云夭竟一眼便看出来,心底慌张。
“淑妃,莫要以为,陛下是好糊弄的。”
韦令仪心如死灰,撑起的身子又跌坐回去。
云夭继续道:“曾经,你试图用浸染了麝香的衣裳来害我,我并未计较,也从未主动与人提起此事。如今你看看你什么样?你面目全非,怪不得我,我早已是仁至义尽。”
“这一次,我救不了你,也不想救你。”
韦令仪痴痴笑了起来,讽刺看着她,道:“贵妃身受圣宠,怎会解我这等人的想法?”
“不管是家族兴衰也好,深宫寂寞也罢,没有人能解我。连跟在我身边多年的贴身婢女都能背叛我,我还能做何?若我能生得你这副容貌,我又怎会多年守着活寡和淑妃的位子,到了今日地步?明明我离后位仅是一步之遥啊。”
“妖女啊,真是妖女。”
云夭垂眸,“实在可笑,你最想要的东西,偏偏是我命运多舛的源头。”
韦令仪苦笑,“可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云夭一怔,抬头看着她苍白的脸。
只是……想要活下去。
“可是,我想要的,也只是活下去,你何曾给过我活路?原本你韦家已是柱国,身居高位,你虽是淑妃,却掌管后宫,为何一定要如此贪心?你们本可以活下去的,是你们自己绝了后路。”
淑妃沉默下来,眼中的光逐渐熄灭,“如果人生还能选择,我绝对不会入宫,也绝对不会同意父亲交出手中兵权,更不会,当初在南部战场时,对那个英姿少年一见钟情。”
许久后,她道:“云夭,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你为的是哪件事?”云夭抿唇。
韦令仪道:“为昨夜故意将叛军引到桃栖殿,为悄悄藏匿唐武,知晓你消息后将人送去毗陵,为多年前那件浸染了麝香的裙子。”
“还有一年半前,向朝堂透露女奴干政,让父亲发酵那件事儿。”
……
云夭坐在殿门口,看了一整日雨,一直过了三日,才见到一脸倦意的萧临回到玄武殿。
福禧为他撑着伞,雨滴一连串从伞沿滴落。
她站起身,看着他加快步伐走入殿中后,便将她抱起,放至龙床之上。
宫人与福禧皆弓腰退出玄武殿,为他们将门关好。
“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完全好了。”
云夭看着萧临,问他:“这几日你去了何处?有好好休息吗?”
萧临面色带着愧疚,道:“抱歉,夭夭,竟让你一人在此地等了许久。这些时日,我亲自用刑,待那刺客招供后,又带兵出城,剿灭韦氏叛党。如今韦氏一族,只剩下承香殿那位了。”
云夭掩下眸子,道:“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淑妃?”
萧临冷血道:“她该死。还有苏顺仪,竟叫我查到,这女人在韦淑妃放叛军入宫那日,她悄悄跟随而去,隔岸观火。她本同样该死,可看在曾经因我而身染不治咳疾,这些年又尽心为内廷做事的份上,只将她打入掖庭,终身不得出。”
云夭咬唇,并不打算为这两人求情。
可心底竟生出些许酸涩。
都说这男人无情,可对于苏顺仪,将她从才人升到充华,又到顺仪,原本或许还会坐上德妃之位,而到了如今,又免去她死罪,他还是生出了怜悯与愧疚。
仅仅是因他而起的咳疾吗?
萧临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低下头吮着她的脖颈,闷声道:“夭夭,这次是我的疏忽,竟让你犯险又受惊,以后不会了。”
云夭一怔,躲开他的吻,看着他不解道:“什么意思?”
萧临没有说话,但她从他的神情中猜测到了大致,“陛下……其实一早知晓韦家这次的叛变?”
他“嗯”了一声,道:“嗯,探子在承香殿捡到被淑妃撕碎的秘信,上面让淑妃在宫中助力。只是,我想着叛军应是来太极殿刺杀我,所以那几日都没宿在桃栖殿,却没想到,这个罪该万死的淑妃,竟将人引到桃栖殿想杀你。”
“对不起夭夭,你会怪我吗?”
她看着他坦白后忽然间带着些许恐惧的眼睛,道:“怎会怪呢?人心最难预料,不是吗?”
“真好,我的夭夭,我就知道夭夭最是心软,一遍遍原谅我。”他笑了起来,又继续吻着她的脸,到她的唇。
在他生了欲,手臂开始收紧时,云夭突然又将他推开。
“陛下去洗澡吧,我今日好累了,可以不要吗?”
萧临怔住,看着她沉默许久,点头道:“那你陪我一起洗澡,我不做。”
“好。”
他将她抱到浴殿中,又将两人衣服除尽,而后入了温暖的浴池。
即便在浴池之中,他也黏人得紧,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处,闭着眼睛假寐休息,鼻腔中喷薄的热气而出,弄得她耳后有些发痒。
云夭眼神有些放空,就这样一动不动坐着,任由他放松与休息。
许久后,萧临闷闷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夭夭果然还是生气了,这怎么办?”
云夭转头看向他,想说自己没有生气,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吟后,道:“我不能生气吗?”
萧临慌乱地抱住她,道:“好夭夭,你若是生气了,打我,骂我都好,千万别不我。”
她无奈叹息一声,心软地摸摸他的头。
她知晓,如今她成了他唯一的家人,爱人,如此卑微。
真傻。
“乖,我不生气了。”
萧临重新笑了起来,又抱紧了她几分,“我知道,夭夭真的很好。”
他说着又重新吻她,紧跟着动手动脚起来。
她撇嘴蹙眉,“骗子,说了不做的。”
萧临“唔”了一声,眼中充满浓烈的爱欲,“不做,真不做。”
他虽是这样说着,却忽然将她腿架到了自己肩膀上,将她整个人撑起,眼神更加深沉起来。
这样的姿态在水中并不费力,她轻声叫了一声,垂眸看着萧临,惊诧道:“萧临!你!别!”
温池的十二龙口中源源不断吞吐着泉水,水面晃荡,痒痒地扫过肌肤,冷热相互交替。
云夭仰着头不愿看他,只听到泉水流动的声响,手不受控制地抓住他的发,很快就哭了出来。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去岁发生了韦家造反之事后,皇帝还未赐下白绫或是毒酒,淑妃已经在自己的承香殿中自缢而亡。苏顺仪跪在太极殿前哭了许久,都没能见到皇帝一面,最后被几个内侍直接捂着嘴,拖去了掖庭。
自此后宫中便安静下来,只云夭一人,而萧临也不想再开选秀。
今年前朝发生了一件大事,曾经齐王的手下黄俞被捉住,在三司会审后,竟招供出了十年前云家冤案。
当年齐王勾结契丹,元帝发兵十五万给云家兄弟,前往辽东平乱。在平乱结束后,齐王暗中假传禁军造反的消息,矫诏让云家大哥云呈带兵返回大兴城救驾。
而齐王为了不让周围人起疑,切断了云呈与云启之间的通信,将云启困在边境,而后在大军返程途中药倒云呈夺权。
之后的事儿便是众人皆知,那十五万兵马被齐王拿下,攻破大兴城,在城中烧杀抢掠,最后却以失败而告终。而他特意造假口供,将云司徒拉下水,以一幅《千秋》为证,说云司徒将此画赠予自己,密谋造反扶持齐王上位。
在黄俞被抓后,那幅《千秋》伪证也同样被攻破。
云家因此平反,后皇帝又道云启没死的消息,将其封镇国侯,手持已经归顺的红旗军,驻守江南地区。
关于云家的这案件,一直持续了三个月才终于结束。
而后,早朝上,当又有人提出大选与立后之事时,萧临冷笑,直接拒了大选,又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排的宇文太尉。
待众朝臣争吵过后,宇文太尉才睁开眼,道:“陛下,臣有奏。”
“准奏。”
宇文太尉上前几步,躬身道:“陛下,如今大选可暂且一放,可陛下登位已四年半,后位却仍然空置。”
众人安静地听着宇文太尉说话,没想到他竟同意皇帝不进行大选的想法,皆有些震惊,可不大选,皇后谁来做?
宇文太尉停滞片刻后,继续道:“既然大选搁置,老臣有一提议,不如便让云贵妃,来做这皇后。”
“什么!”众臣听到此话后更是面面相觑,有不服者道:“太尉大人怎会有此提议?难道大人忘了两年前干政一事?”
这时,赵思有上前躬身道:“陛下,之前干政一事已过去许久,那时大家所反对的,是女奴干政,至大邺礼崩乐坏。可这两年过去,贵妃娘娘在后宫中安稳,尽心打内廷,也再未出现过干政一事。”
“再者,既然如今云家平反,贵妃也不是罪臣之后,而镇国侯如今也在南部手握兵权,此等身份,可配为后。”
“所以,臣附议。”
此话一出后,众人闭了嘴,却仍在观望。
直到两年前叫嚣最狠的于瞻出列,大声道:“贵妃娘娘饱读圣贤,处事有魄力与胆识,可配为后。臣附议。”
连于瞻都这么说,朝臣们自是不敢再出列反对,否则讨不到好处,又惹了皇帝怒,何必呢?
于是众人也跟随着,纷纷道:“臣附议。”
萧临居高临下看着弓腰的臣子,又看向面无表情的赵思有,微微勾唇一笑。
自云夭回来后,便一直没有见过赵思有,却知他在一年前终于还是娶了林家女。自两家结下姻亲之后,他便收了心,对林氏是极好,也不纳妾。
如今林氏已有孕在身,对于萧临来说,这事儿再好不过,也再不如曾经那般对着赵思有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