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冷风吹过额角,他眼前反倒清晰起来。
让她脱离奴籍,放她离开?她想的美!
她是他上了心的女人,既然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又怎么可能放了她。
他是天子,是九五之尊,说一不二。他想困住一个身在奴籍的女人,本就轻而易举。
萧临直接在草地上躺了一整夜,经过一夜思索后,他发觉,他早已放不开这个女人。最初是她招惹的自己,待自己上心后,她竟能如此潇洒,不拖泥带水。
所有好事儿都让她占尽了,什么属意的郎君,他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他不会再用如此卑微的手段试图得到她的心,只要他是皇帝,那她整个人都是他的,由不得她的不愿。
直到天蒙蒙亮,东方大白之时,萧临才慢悠悠起身,回了自己所在的牙帐。
云夭睡得并不是特别安稳,眉头紧蹙。萧临落坐回床榻边,静静盯着她。
或许是身上的寒意太重,云夭竟被盯醒过来,见到他如尊大佛一般坐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
她揉揉眼睛,意识到是萧临时又放松下去,还未完全清醒,撑着身子坐起,“你身上怎么这么凉?莫不是一晚都未回来睡觉吧!”
她凑近他吸了吸鼻子,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你喝酒了?”
萧临没有否认,点头道:“嗯,许久不喝烈酒,昨夜贪杯了。”
云夭看着他有些发青的眼窝,担忧道:“昨夜好好睡觉了吗?”
“睡过了。”萧临听到帐外众人陆续起床的声音,又转回头,“快起床,我们该离开了。”
“好。”云夭一听来了精神,立刻起身收拾。
两人和古娜一家用过早膳后,便与部落众人辞行。见他们要走,古娜竟直接不舍地哭了起来。云夭不知为何,心中产生了淡淡的失落。
此般平静的生活就此结束,接下来便是回到大兴城,面对太后一干人,以及未来与突厥的战争。
不知下一次见到他们时,会是何种境况。
云夭心中有些担忧,还是笑着朝着巫医和古娜多嘱咐了几句,让她们的部落尽可能远离战争中心。
萧临从早晨起来后就极为沉默,只是默默看着云夭自说自话,而后又牵来两匹马。
他们各自利落翻身而上,在众人送别的目光下,驾马往张掖郡方向而去。马儿奔跑速度不慢,她转头看了一眼逐渐变小的人群与牙帐,还有那漫山遍野的黑头羊,心中惆怅更甚。
而后又看向纵马在前方的萧临,他为了迎合她的速度刻意慢了下来,好在身旁有人,一直不算孤独,那份惆怅微微消弭些许。
萧临跑在前方,绷着嘴角,在她转头的同一刻,他也转头看了一眼远方众人与她。
当回过头后,他心底更加坚定起来。
不见了身后的部落,原野之上,他们两人显得极为渺小。
若是身旁没有她,这般一人纵马于广袤无垠处,没有方向,该有多么孤独。
当两人顺着长城的方向,日夜兼程,到达张掖郡时,萧临亮出自己身份,可守城士卒并不敢轻易相信,却也不敢怠慢,直到从城中寻到福禧。
福禧上了城墙,脸上尽是喜悦,大喊着“陛下”,竟一时没能控制,哭了出来。
士卒见状不敢耽误片刻,打开城门将萧临与云夭迎进。还未来得及休整,萧临便被竹青和天鹰叫走,谈论公事。
云夭一人回了张掖府衙,终于得以入了浴桶之中,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此番惬意,也让她有了回到大邺的真实感。
当她出浴后,福禧主动上前伺候云夭,替她将头发绞干,双眼依旧通红。
“诶哟,云姑娘,你是不知,竹青一人从敦煌回来,告知奴婢,你与陛下入了祁连山后便失去身影,奴婢可真是着急坏了,整日茶饭不思。好在菩萨保佑,你们可总算平安归来。”福禧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两拜。
“嗯。”云夭笑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又看向福禧,“福禧公公不必伺候我,你我皆是圣上身前近侍,此番甚是折煞了。”
福禧跪坐到云夭面前,双眼还红肿着,“姑娘可是对奴婢有着两次救命之恩,此次还救了圣上,必定前途不可限量。你看奴婢,这鼻子都长了痘,愣是这些时日给忧心的。”
云夭看着他指着自己鼻子,满脸愁容,云夭没控制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正在此时,萧临刚好回来,见到面前靡颜腻的女人竟对着福禧娇笑,脸瞬间冷了下去。
两人听到门口动静,见是萧临,纷纷起身朝着他行礼,举止投足皆是恭敬,“参见陛下。”
萧临见状心情更不好了,却没说什么,只是让福禧离开,为他去备沐浴用的热水,又让云夭坐回去,继续该做甚做甚。
他落座在云夭身旁,见他面色阴冷,云夭问道:“我们此次兵力,还剩下多少?”
“还剩下七万。”
云夭心底有些难受,十万带出西巡的士卒,再加上武威郡十三万,一共二十三万,如今却只剩下七万。
死去那么多人,真的是为了大邺江山吗?值得吗?
萧临对于士卒的牺牲,并未想那么多,只是道:“吐谷浑与高昌损失更为惨重,他们算是倾举国之力发动这次奇袭。接下来,怕是已经再无力对抗我大邺。”
云夭没有对此做更多评价,她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只能又转移问题,道:“那大兴宫境况如何呢?”
萧临从面前的妆奁中拿出一把牛角梳,放在手中把玩着,目光停留在她依然微湿的发丝,将身前单薄的白裙打湿,有些透出丝滑布料下的肌肤。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纤细脖颈,而屋内的炭火声此时显得格外震耳。
他喉结滚动一番,道:“比想象中的境况好。”
“这怎么说?”
他压下这些时日埋在心底的失落与不甘,面无表情道:“太后母家依然待在琅琊郡,没有带兵往大兴宫而去。不过太后倒是打出我已崩逝的旗号,重请太上皇掌权,只不过太上皇如今病重在床,无法动弹,于是太后以此垂帘听政,这些时日寻借口,在朝中换了几个贺氏一党的人。”
“而太后撤下的不少官员,皆是关陇贵族。”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云夭接过他手中的牛角梳,一边梳头一边了然道:“既然琅琊方没有发兵,那便是好事。毕竟战事一起,这一路的百姓,又要被其无辜牵连。”
“你倒是满心都是大邺百姓。”萧临低着头讽刺一声,不过云夭并未从中听出更多的,“我准备,等回到大兴城后,召见贺氏家主入京师,同时调集大兴城周边以及洛阳兵力。”
萧临话没说完,云夭却立刻听懂,道:“陛下是想,在半路直接劫杀贺家家主?”
“嗯,你倒是聪明。”萧临点点头,“擒贼先擒王,硬碰硬并非上策。我大邺,确实不能再损失更多兵力了。”
……
此时的大兴城已经入了冬,萧瑟而冷冽,草木不生,寒风打过窗棂时,还能听到嗖嗖声。
早朝之上,太极殿内,太后坐在珠帘之后,看着下方群臣争执。
如今四处皆有萧临身死河西走廊的传言,虽竹青等人还未回朝,却也是人心惶惶。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这一流言,本就不安分的朝臣们皆在此刻趁机作乱起来。
朝中剩余的大臣皆被太后试图收买过,可其中无动于衷,又让人拿不到把柄的,便是崔家,赵家,宇文家。
刺头似的让太后心烦。
太后意图将自己信任之人安插至总管府大都督一职之上,原本的大都督是萧临的人,可此涉及兵权归属,太后寻了人错处,将其从职位上撤下。
争吵愈甚,宇文太尉站出,道:“如今原大都督秦将军以权压人,私自吞并良田之事,还尚未有定论,老臣看来,此时争论大都督归属,似乎有些为时尚早。”
宇文太尉本就是三朝元老,话语权颇高,此话一出,众人片刻噤声。
薛樊则不屑一顾,笑道:“太尉真会说笑,人家苦主都已告达天厅,整个大兴城百姓都看到了。难不成太尉大人是与秦将军一伙,真成了那欺压良民之人?太尉大人不是最在乎民意么,莫不是所谓民意皆是说笑。”
自萧临战死的消息传来,太后便迫不及待除去中书令,将薛樊安插此职。
薛樊说完后,转头与珠帘后的太后悄悄对上视线,接到她指示后笑笑,继续道:“无论三司查否,此时此刻,定然不能让秦将军这等小人做在这样的位子上,手握重兵。薛某提议,先让人暂代此职,等秦将军案子查明后,再做最终决定。”
这提议虽然明眼人都知晓是薛樊权宜之计,可却又寻不出错处,便闭了嘴,不再争论。
太后正想下朝,起身之时,一冷冽之声从太极殿门口传了过来。
“薛大人真是好大胆子,将我大邺律法掷于泥地。律法中已阐明,三司最终定罪之前,留原职办事,薛大人与太后莫不是忘了?”
这暴戾的气息与威压随着话音落下而布满殿内,太后瞪大眼睛震惊地踉跄,没想到竟直接从上方台阶摔下,好在台阶不算高,并未摔伤,只是丢了脸面,失了礼仪。
不是传言说他死了吗?
众人转头看去,见竟真是消失数月之久的萧临,看起来毫无受伤的痕迹,倒是一如既往的张狂与阴冷。他面无表情,身着龙袍,反着太极殿内的金光。
身后跟随的福禧,带着同样蔑视的神情一扫众人,并将萧临请上龙椅。
太后站稳后,不敢直视萧临神情,只是试探道:“外面皆传皇帝遇险,不知如今可安好?”
“太后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莫非此刻,朕还是鬼魂不成?”萧临阴仄仄嘲讽,又看了一眼下方双腿打颤的薛樊,“秦将军一事,交由三司协会审,这期间,继续担任大都督一职,重爱卿可有异议?”
薛樊心下慌张,自然道无异议。
也为自己的处境开始感到恐惧起来,可他目前还无甚错处被抓到,之前中书令贪污可是证据确凿,既然职位空悬,他被太后调到此职上并无不可。
这般想想,他逐渐放下心来,或许是他把萧临想的太过厉害,其实不过一个还未加冠的毛头小子罢了。
太后贺氏,在琅琊可还是兵权在握。
萧临落座上方,让人将太后送回寿安宫,眯眼看了一会儿薛樊,待下方朝臣重报了一遍近日各项事宜,才终于下朝离开太极殿。
……
玄武殿内,云夭交接近日事务,便忙碌了一上午,徐阿母跟在她身旁,叨叨了一整日,皆是对她这些时日的担忧,直到江雪儿来寻她,徐阿母才停下自己的嘴。
而江雪儿告知了一些云夭不在宫中时的事儿,她听闻后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当萧临回到玄武殿时,见他似乎因着朝廷的事儿怒气冲冲,心情不大好,于是云夭立刻将提前备好的桂花水和桃花糕送入。
他将久违的桂花水一口闷下,又吃了两块糕点,心情似乎才平稳下来,四周的宫女内侍们大气不敢出。
云夭再次将水添上,笑道:“陛下在想什么?心情不好。”
“太后那个老妖婆,为祸朝纲,趁着我不在,将不少支持我的官员贬走流放。”
自两人西巡经历过敦煌战役后,萧临在她面前便再也未用过“朕”自称。
云夭一向敏感,自然发觉了此事,她一扫四周站满的宫女与内侍,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不点出,驳了萧临脸面。
“贬走之人,应不乏有关陇贵族吧。”云夭笑着安慰一句。
“嗯,我向琅琊郡那边下了诏书,命人一月内入朝觐见,可估计怕是叫不动这人。”
“陛下看起来,似乎有了想法?”
萧临道:“有,只要能找出老妖婆的把柄,将其下罪,激怒琅琊郡那边。若他们有所行动,无论是依照圣旨前来京师也好,又或是造反也罢,我都可以在他们到达关中时将贺家老头给杀了,夺回贺家兵权。”
云夭点点头,也在沉思着。
萧临继续道:“只是,如今明面上却拿不到能将她下罪的证据。”
云夭见状立即道:“陛下,在去西巡前,我便一直让交好的一个小宫女,以及赵思有盯着太后一党,如今有所发现。”
他听到赵思有三字,眼底一暗,却未打断她。
云夭立刻让福禧去将江雪儿喊来,福禧应下后立刻出了玄武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