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一闭一睁,道:“陛下所言甚是,甚是,这逆子实在可恶,此等大罪,应处死才是。”
若硬要说,这三公子的罪责可判谋逆,可那样阖府皆被株连,如今既然皇帝未定下谋逆大罪,便是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恭顺侯还懂得大义灭亲,此为大邺之道,那朕也便宽心。”萧临面无表情举杯朝他敬酒,“朕如今有意大力发展江都,而恭顺侯也是这地区贵族。不如地藏教与官员勾结的案子,就交给府中另外几位公子,到时候做得好,朕也好放心把江都交给恭顺侯了。”
恭顺侯听出这是有意安抚扶持他们这些前卫之人,地藏教一事,算是打一巴掌,再赏颗枣。
既如此,那便说明自己小命算保了下来。大公子立刻欣喜起身谢恩,众人又重新笑起来朝着皇帝敬酒。
酒过三巡,恭顺侯又特意安排了自己三位女儿上前献舞,刚刚步入少女年华的女子们正是最美之时,婷婷袅袅,又是活泼。
看客们都暗笑,不愧是亡国公主,柔柔弱弱,又生得貌美,实在可惜曾经的卫国公主如今沦为舞姬,以色侍人,实在让人想要将其救赎。
待舞毕后,三人主动上坐皇帝身侧侍奉,却很有眼色地不碰触到皇帝。
这一次,皇帝没有拒绝。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明了起来。
江都县令在皇帝到来后便每日惶惶不安,战战兢兢。当初地藏教来南部,他吃了不少油水,如今做的假账还未被查出来,却只是迟早的事。听闻今上狠戾,手段残忍,不少官员还没被爆出勾结地藏教,便已被吓尿,想各种门路保命,却无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连恭顺侯三公子都被判处死刑,他们这些地方官想必更是难过。
或许目前唯一的办法,便是先想办法讨好皇帝,以获得一线生机。
县令主动举着酒杯上前道:“陛下亲临江南,定还未四处游历过。江南水乡,景色宜人,除了这江都,还有往南便是毗陵,附近的相和寺香火鼎盛,也是许多游客常去的一处,不知陛下可有游历兴趣?”
然而皇帝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自顾自喝酒,他顿时有些尴尬,不知所措。
……
谢家母虽然不再吐黑血,可原本的病也没有任何好起来的迹象。芙儿听闻毗陵外的相和寺有被大师所开光的平安符,一心想要求取,奈何阿璞每日在渡口以及义军中忙碌。
云夭听闻后,便决定陪着芙儿一同前往,徐阿母则留在谢家村照看谢家母。
芙儿受宠若惊,“小桃姐姐,这怎么好意思呢?你已经给我家不少恩惠了!”
云夭笑道:“相和寺闻名天下,来了谢家村这么久的时日,竟还从未去过,此次是个机会。正好,我给徐阿母和二哥也求个。”
第68章 “云夭!是你!”……
云夭带着芙儿到达相和寺时,正是晌午。青峰之上,青烟袅袅,相和寺最有名的不是大师开光的平安符,而是送子观音。所以寺中便是女子居多,少见有男子出现。
云夭与芙儿先坐着听了经,芙儿有些昏昏欲睡,云夭看着她脑袋一点一点,实在感到好笑。
待讲经完毕,云夭才带着芙儿去求平安符,大师将平安符给她们时多看了几眼云夭。此时她女扮男装,虽未涂药水,却戴着面巾,雌雄莫辨。
云夭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大师却忽然开了口,“这位施主不应在此地,你的归处在西北。”
大师说完话后便离开,芙儿一头雾水,云夭却怔住。
西北,他说的是,大兴城吗?
在用过斋饭,结束一切,准备离开相和寺时,整个寺庙却忽然被封住,所有人不得进出。
云夭走到下山路口时,才见到,原来是一队士卒在运送着两尊金佛。
金佛高耸巨大,在午后阳光下熠熠闪光。相和寺建于山上,台阶便步有数百级。队伍整齐,士卒将那金佛放置于木板之上,木板下是滚木,众多人同时向上拉运,正将山路给堵死。
想要下山的众人心底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看来只能等一会儿了。”云夭低头摸摸芙儿的脑袋。
芙儿并不在意一时半刻,只抬头朝着云夭笑笑。
身旁两个婆子看着那金佛谈论起来,“也不知是哪户人家,这么有钱,竟能捐如此大的金佛。”
“你还不知道啊,是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那婆子有些吃惊,又重新看向那佛像。
“这是咱们江南大事,圣上从大兴城来江都巡行,不少人专门跑去江都看了那皇家仪仗,实在不得了。”
云夭心底一紧,看向正在交谈的那两人。
萧临来了江都?
她印象中前世并无南巡一事,看来如今历史走向,真的一直在变化。
他在江都,而她在毗陵,虽然比起大兴洛阳算是短途距离,却也是好几日行程,应不会如此碰巧遇上。
两人回到寺中休憩片刻后,又随意逛了起来,寺中被堵住的人聚集在一起,皆抱怨着为运送两尊金佛,便封了路,实在有些夸张。
接近傍晚,金佛早已入寺安顿好,却还未解开封禁。
云夭与芙儿走到入口处,看着一矮个小胡子站在那儿,带着军队挡着人通行。
一老婆子慢悠悠走上前,道:“大人,这佛像已经入了寺,怎还不放我等下山。”
那小胡子似乎心情不太好,朝着婆子大吼一声,“着什么急?你可知晓,此乃当今圣上捐献的金佛,容不得半点差池,你且去一旁先等着!”
那小胡子其实便是江都县令,只是当时他邀请皇帝来游览相和寺,却被拒绝,反而领了一份苦力差事。
运送皇帝捐献的两尊金佛。
他数日憋着一肚子火,如今恭顺侯大公子已经着手查地藏教的案子,还查出不少贪墨的地方官,马上就查到自己身上。实在没想到,明明皇帝来前,大家都重新做了账,本以为能蒙混过去,却不知为何一抓一个准。
眼看着火烧眉毛,奈何他还未寻到最好的解决之法,如今却又不得不来办这吃力不讨好的无聊苦差。
那婆子甚是着急,又上前乞求道:“大人,我家中还等着我做饭,真是着急赶回去,大人能否行行好,通融通融。”
“烦死了!”县令脾气爆了起来,用力推了一把婆子,那婆子站不稳脚,仰面摔了下去。
这一大把年纪,若是狠狠一摔,怕是要怀了骨头,在她惊慌快倒地时,一只手从后方撑住老婆子。
云夭将那婆子扶稳后,再也憋不住,瞅着那县令,压着嗓音怒道:“身为父母官,竟如此对待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这是圣上要运送的金佛,若是这寺中在此时出了问题,我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县令脸红脖子粗,提高了嗓音道:“哪儿来的臭小子,给老子滚远点。”
他上前试图拉扯云夭,她也未想到此人竟如此无礼,说不过竟直接动手,周围早已有人看不惯此等行径,见状立刻上前帮忙。芙儿也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云夭用眼神拦了回去。
县令气得鼻子冒烟,朝着身后大吼:“眼瞎了?还不过来!”
那群士卒才终于回神,加入了这拉扯之中,场面一度混乱。
推搡间,云夭脸上的面巾直接被扯掉,那张娇嫩的脸蛋忽然露了出来。士卒毕竟身强体壮,很快便将人们拉开,控制了混乱场面。
县令帽子被挤掉,他呼出一口闷气,去捡帽子时才忽然看到了正在寻找面巾的云夭。
那张脸,脖颈没有喉结,是个女人。
这么美的女人,他生平竟第一次见到。
“来人呐,给我抓住她!”县令心底一喜,立刻又喊身后的士卒,并指着云夭。
云夭怔住,有些懊悔今日竟没有在脸上涂那药水。药水本是有限的,想着定居后不再游历,便不需再涂,做事果然不可侥幸。
士卒冲上前三两下抓住她手臂控制住,县令慢慢走上前,仔细观察着云夭的脸。
真是没想到,竟在这寺庙中见到如此标致美丽的小娘子。
“此人胆大妄为,扰乱皇家事宜,其罪当诛,给我带走!”
“放开我!光天化日下,身为父母官竟强抢民女,道义何存!”云夭试图挣扎,奈何自己力气实在太小,那士卒见她挣扎厉害,直接后脖颈一个手刀将人劈晕过去。
芙儿在远处没有上前,见士卒都在盯着云夭,趁机寻到空隙,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山。
……
毗陵郡,萧临在禁军簇拥下回了府衙。
当他到达江都调查地方官贪墨时,发觉除去江都,毗陵的官员尤为腐败,今日一整日,他便抓出了毗邻十来个官员,皆暗中与地藏教勾结,收取贿赂。
他直接亲自动手,将抓到的所有人全部处死。奈何除了官员,便连城中不少百姓皆被地藏教洗脑。
若是以前的他,这样的愚民死不足惜。
可为了那该死的民心,这一年多的时日,他日复一日克制着自己,只去做对的事。自那该死的女人离开后,他心中的黑兽张牙舞爪,四处冲撞,似要破笼而出,却无处发泄。今日杀了几个人,算是找到一个泄出的口子。
已是夜深人静,福禧提前准备好了一切沐浴以及洗手用水,萧临带着满身疲惫,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净手。
不一会儿,竹青大步迈入了府衙中,面上带着一丝激动与着急的神色,“陛下!陛下!有线索了!”
萧临慢悠悠将手用帕子擦净,不大在意,“什么线索?”
“是云姑娘,不对,是贵妃娘娘的线索!”竹青大声道。
萧临霎时间顿住,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他,“磨磨唧唧,还不快说!”
一年多了,那个睡了自己,又跑了的女人没有一丝消息,如今到了江南,竟真的寻到了线索。
是了,他忽然想起来,那个该死的女人曾经一直向往着江南。早知如此,他应该早点儿来南巡才是。
竹青道:“我们的人传消息上来,前几个月,在毗陵附近的渡口,地下义军和地藏教打了起来。当时出了两派人,还出现了一个女扮男装之人,听闻那女子容貌旖丽,颇像海捕文书上的人。”
“地藏教和义军?她怎会卷入这两派争端,真是蠢死了!”萧临心头一咯噔,却只能干着急,担忧那愚蠢的女人因这事儿受了伤。
“后来呢?除了这线索,可否知晓她去了何处?”
“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能将消息隐匿起来,或许与红旗军脱不了干系。”
“什么红旗军,不过一群乱臣贼子,流民贼寇罢了。”萧临气急。
如今得了她消息,他自然再也无心思歇息,立刻吩咐竹青尽快去追查附近,看可有云夭踪迹。
本想让竹青去做这事儿,可当竹青走到门口时,萧临又将他喊住,“等等,朕亲自去!”
在萧临和竹青上马,离开府衙后,一辆青顶小马车缓缓驶入毗陵府衙。
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江都县令,他快步走入府衙,却不见皇帝,只见正在休憩的内侍监福禧。
县令满脸笑意上前朝着福禧行礼道:“公公万安,不知陛下可在?”
福禧半眯着眼起身,看了眼门外的马车,似乎猜出了县令的目的,“陛下有事出去了。陛下可是九五至尊,折子都未递上,哪儿是你这等官员想见便见的?”
县令心底暗骂一句狗阉人,脸上却还是讨好的笑意,“公公所言甚是,甚是。只是今日下官来此,乃是给陛下送礼来了。”
“送礼?什么礼?”福禧鼻孔上了天,实在烦这些想方设法送美人的地方官,一个个的,自从皇帝宴席上未拒绝那献舞的三个恭顺侯之女后,都以为他爱美人,不怕死地接连不算送人做礼。还有人一次性送十个扬州瘦马,最后萧临一个没收,大发脾气后全都交给他处了。
县令道:“今日这美人乃是世间难得一见,下官相信,陛下定会喜欢。”
“陛下什么美人没见过,你竟随意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来的,亵渎君主,快滚!”福禧不以为意,皇帝的贵妃娘娘才是世间难得一见,这群没见识的地方官,不过是井底之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