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池晏却罕见地对此避而不谈。
他只是淡淡道:“不好吗?”
紧实有力的指尖,缓缓地按压着她的后颈。
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放松下来。甚至于这神清气爽的感觉,慢慢变成一种令人沉迷的微醺。像水烟,云雾缭绕的气息,在她的大脑里弥漫开来。
“好。好极了。”她听到自己懒洋洋地说,“麻烦再加一个钟。”
回答她的只有放肆的大笑。
不幸的是,飞船很快落地。于是这令人意犹未尽的按摩服务,也就只能暂时地告一段落。
松虞先站起来,池晏仍然站在她身后。
高大的身躯,朝着她俯下来,手指在她后颈缓缓地摩挲,声音倦懒而低哑:“这位客人,不给我一点小费吗?”
像一条小红蛇,充满蛊惑地,温柔地吐着信。
松虞笑了笑,故意说:“那你还要再努力一点才行。”
“……吝啬的陈小姐。”
*
从VIP通道出来,已经有人等在外面。
“哥!嫂子!”
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喊道。
松虞看到了一个神情开朗的少年,打扮得像个嬉皮士,热情洋溢地冲着他们招手。不同于池晏,他眼里简直毫无阴霾,一张太过显小的娃娃脸,乍一看,实在是无法判断出年龄。
而她立刻判断出:这就是那一夜她从飞行器里出来的时候,曾听到的那个声音。
——大概也是那个给她发虚假消息,骗她去跟池晏吃饭的人。
少年一旦靠近过来,嘴上还没说什么,已经摆出了一脸邀功的神情,不断地对着池晏挤眉弄眼。
而池晏权当没有看到,很简短地对松虞介绍道:“路嘉石。”
“嫂子好。”路嘉石笑嘻嘻地说。
松虞微微一笑:“你不该叫我陈老师吗?”
对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继续道:“谢谢你昨天请我吃饭。”
路嘉石终于会过来了:她在说昨夜的那场恶作剧。
不知为何,他觉得面前这位陈小姐,尽管笑得很温和,但莫名就是有种——让人不敢开玩笑的气场,和池哥很像——不愧是他的嫂子。
尽管,看起来,他哥还并没有完全搞定人家。
不过也快了,人都来了,还能白白放走吗?
路嘉石不禁又暗暗地对池晏抛去了一个同情加鼓励的眼神,转过头来,一脸笑哈哈地说:“哈哈哈,嫂……陈老师,这有什么,难得你来我们这边作客,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
突然后背又是凉飕飕的,他立刻改了口风:“我哥带你去!”
松虞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们登上了飞行器。为了照顾她这位外地游客,路嘉石还特意吩咐驾驶员绕了一圈远路,经过本星著名景点。
但足以从中感受到路嘉石有多么直男了——他执意要领她去看的,竟然就是那座传说中的总督府。
总督府极其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刻意仿照了金字塔的形状,犹如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矗立在一座高高的总督山上。
如此高大,如此遥远,仿若穿越时空的海市蜃楼。
在这样威严宏大的建筑前,即使他们明明已是在高空俯瞰,路嘉石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再过几个月,我们就是这座总督府的主人了。”他说。
这声音里充满了少年的野心,意气风发,和对于权势的渴望。
这样的自信也并非空穴来风:从目前几次民调来看,池晏的确最有竞争力的一位总督候选人。即使不能十拿九稳,他也有相当大的几率当选。
但松虞却想到了更多——
她想到了池晏所做的那个梦。
的确,他入主了总督府,这并没有悬念。但可怕的是,这对于他而言,并非顶峰,而是下坠的开始。
她匆匆地看了池晏一眼。
他面无表情,也淡淡地凝视着那座总督府。晦暗的日光,照耀着他雕塑般的轮廓,莫名显得冷酷。
鬼使神差,松虞悄悄地伸出手去,在座椅下面,握住了他的手指。
“会好的。”她轻声道。
这声音仿佛终于令池晏从噩梦中惊醒。
他缓缓地回过头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眼里渐渐地染上一丝暖意:“嗯,会好的。”
但声音还是太低,低得不能再低。
仿佛说出这四个字,就足够耗费他全身的力气。
很多年来,他迷恋这样站在高处的感觉。
向上。
向上。
这个词像毒品一样,盲目地吸引他,甚至于令他上瘾。
阶级、鸿沟、地位……这也是他的原罪。所以他要拼命往上爬,要得到更多。
在地下的时候,想要洗白。站到了地面,又想要继续往上走。有了钱也不够,还要有名。被世人爱戴,被世人崇拜。那就站得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直到他能够彻底将规则踩在脚下,能够去触碰他原本根本碰不到的阶级,才是真正赢了。
赢了吗?他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得到什么。
欲望,名利,权势,这些东西追求到了极致,也只剩下空虚。
而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无关紧要。
他最想要的,只是有一个人,这样坐在自己身边。当他站在噩梦边缘的时候,还能够握住他的手,用这样坚定而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会好的。”
池晏终于抬起头,专注地凝望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这才是他的全世界。
他在心里反复地默念这三个字,就像咀嚼一颗薄荷糖。
会好的。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第66章 本能的索取
飞行器远远地驶离了总督山。
突然池晏问她:“你想不想去看一看傅奇?”
松虞一怔:“我以为他已经……”
池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他还活着。”
很快他们来到一座隐蔽的地下医院里。
机关重重, 如同戒备森严的壁垒。走过一段甬道,无数四处晃动的探照灯,刺目的白光几乎就织成一张密密的保护网。铅灰墙壁上, 松虞匆匆一瞥, 看到一个熟悉的图腾。正是她曾经在池晏手下的身上所见到过的刺青。
隔着玻璃墙,傅奇躺在病床上熟睡着, 呼吸平稳。
宽大的病房服和复杂的治疗仪器遮挡了大部分视线, 但想也知道,他一定满身是伤。
松虞还记得那一夜自己所触碰过的,被鲜血浸透的温热躯体;以及自己当时惊骇的心情。
“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她喃喃道。
但很奇怪,她并没有得到回应。
转过头去,松虞看到池晏沉默站着。玻璃窗里的倒影, 虚虚实实的轮廓, 目光锋利,甚至是阴郁。
他并不为此高兴。
困惑不过是片刻, 松虞立刻想明白了为什么。
她甚至想要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那实在是一个非常残酷的想法。残酷,黑暗,但是却真实。
傅奇不该活着。
她轻声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找到他的?”
“第二天。”池晏淡淡道。
他抬眸, 看了一眼松虞。从这个问题里, 他已经知道:松虞也想清楚了这背后的关窍。她的确很太聪明。
她慢慢地说:“我听说,官方定论是, 这是一场意外事故的爆炸……”
“嗯。”池晏轻轻颔首,“当夜贫民窟戒严,第二天他们再进去,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抹去了。包括杀手的尸体。”
有人把事情压了下来。是谁,他没有告诉她。
知道得太多, 对她并没有好处。
“那你的……人呢?”
池晏淡淡一笑:“就是在收尸的时候,找到了傅奇。还剩一口气。”
一时之间,松虞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甚至不能说一句“他真幸运”。
大脑在飞速地运转,两道声音同时打起架来。
一个声音说:“傅奇怎么可能没死?他肯定是内鬼。谁没死,谁就是内鬼。那一夜的围剿本来就疑点重重,如果不是有人里应外合,怎么可能做得天衣无缝?”
另一个声音说:“如果傅奇真的是内鬼,那群人会不管他的死活,就把他扔在这里等死吗?”
反驳的声音又回来了:“他们是故意的:就是要演一场苦肉计,才能够彻底地取信于池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