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野余光扫到被填平的户外泳池,垂了下眼睫毛,笑道:“您不是有蛀牙,少吃点儿甜的。”
兰姨笑起来:“好的好的,我听少爷的。”
贺知野是她一手带大的,自己亲孙子都没花这么多时间陪伴,听见他关心自己,自然是开心的。
“少爷你换鞋。”俩人进了玄关,兰姨小心拎着蛋糕,弯腰要去拿鞋子。
“我自己来。”贺知野搀了她一下。
“好,好。”兰姨笑道,“我先拿去厨房放冰箱里,再叫太太下楼。今天过节,先生放老张他们回家了。”
“嗯。”贺知野点头。
玄关安静下来,贺知野唇角很淡的笑意平下去,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拎起居家鞋。
鞋面崭新,毫无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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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雅楠是在贺宏骏到家之后才下的楼。
还是贺宏骏亲自上楼请的。
贺知野看着她一脸不情不愿地坐上餐桌主位,连个眼角余光都没赏过来,只觉得有点儿好笑。
陆雅楠上学的时候被家里宠着长大,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了爱情,前夫意外去世家里破产的时候,贺宏骏又从天而降,让她没受半点委屈。
这半辈子,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顺风顺水——除了他这个意外。
“爸。”贺知野懒洋洋地叫了贺宏骏一声。
贺宏骏“嗯”了声,朝他使了个眼色。
贺知野看了陆雅楠一眼。
还没出声,陆雅楠就嗤了声:“别叫我。我儿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贺知野无所谓地扬了扬眉,唇角始终挂着点儿笑意,微垂下头,把面前成套的餐具摆得更正了一点儿。
贺宏骏看不出情绪,叫他:“吃饭吧。”
圆桌上事先摆好了凉菜,兰姨和还有一个没放假的阿姨一块儿在厨房忙活,不时端热菜上桌。
“太太。”兰姨上菜的间隙问了声陆雅楠,“少爷带您爱吃的巧克力蛋糕转来了,尺寸大一些,待会儿要不要先把他买的拿上来?”
贺知野筷子扒拉了一下小瓷碗里的芦笋。
陆雅楠却跟被电了一下似的,声调突然拔尖:“谁叫你自作主张拿他带回来的东西上桌的?!”
兰姨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太太我……”
贺知野筷子一顿,抬眼看向陆雅楠,声线凉沉下来:“有必要吗?”
贺宏骏低声吩咐:“菜够了,你和小齐也吃饭吧。”
“好、好的先生。”兰姨看了眼贺知野,自责地往厨房去。
贺知野从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陆雅楠蓦地愣住。甚至有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发怵。
但她在这个家当了十八年的女主人,反应过来之后,一种被挑衅的极度不快甚至盖过了她对贺知野的厌恶。
“贺知野!”陆雅楠连名带姓地叫他,“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怕小怀回来不高兴,你以为我会留着那个老太婆?!”
贺知野放下筷子,撑着桌沿儿靠进椅背里。
陆雅楠四十出头,漂亮,保养得极好,时间在她脸上没留下多少痕迹,好像她从来都是这个样子。
但她用那双和自己极相似的眼睛,毫不掩饰厌恨盯着自己的时候,贺知野只觉得模糊又陌生。
“这么不想看见我,其实真没必要叫我回来。”他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贺宏骏,吊儿郎当地笑了下,“大过节的还要演一出合家欢,大家都累。”
“贺知野,”陆雅楠嘲讽一笑,“你到底哪里来的脸?你觉得我能叫你回来?”
“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贺知野盯着她,平静地笑了笑,“您生我干嘛呢?给自己找个仇人?”
“你以为我想生你?!”又不知道哪句话戳了陆雅楠的肺管子,尖锐的声音在安静偌大的客厅回荡,“要不是为了你哥!我连一眼都不想看见你!”
“贺知野,你让我恶心你知道吗?!你以为故意逼走小怀,贺家一切就都是你的了?做梦!”
贺知野唇角弧度僵了下,下颌线条绷紧。
这话他不是第一回 听了,原先觉得应该早就免疫,没想到功力还是不到家,情绪竟然还有点儿波动。
像是光骂完全不够解气,陆雅楠随手抄起餐桌上的筷枕:“你到底为什么要出现!”
“雅楠!”贺宏骏沉声叫她。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头微偏了一毫,又顿住。
筷枕沉闷撞上骨骼,又一声脆响碎裂在大理石地面上。
“你儿子吃点苦头你就心疼了?”陆雅楠看也没看贺知野,眼睛睁得有点儿突兀,仿佛得了甲亢,听不出一丝自责地质问贺宏骏,“那我的小怀呢?你忘了你当初求着要娶我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了?”
贺宏骏看着她,胸腔起伏了下,终究什么也没说。
贺知野闻见额角发缝溢出来的血腥味儿,接受良好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陆雅楠,把他当成要抢她儿子财产的阶级敌人,那贺宏骏在他的世界里,就是个十分合格的旁观者。
“行吧。”黄花梨木凳腿儿在大理石地面上刺耳刮擦了一声,贺知野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无所谓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像是对他这副不痛不痒的样子非常不满,贺知野转过身没走两步,脚边又一声脆响:“滚出去!这不是你家!”
贺知野压低眉眼,面无表情看了眼溅起的青瓷碎片,仿佛和它们不在同一个维度,毫无波动往玄关去。
“郑美兰!把他拿来的东西扔出去!”
“太太,那是少爷特意……”
“扔出去!”
“我早说过,就该让他早点明白贺家的一切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陆雅楠歇斯底里的声音荡过大理石地面,回音似的有点儿不真切,“就是你们让他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他才会逼走小怀!”
“贺宏骏你现在要是敢去看他!以后也别踏进这个家门!”往玄关这儿来的沉厚脚步声顿住。
“我不明白!你儿子现在有吃有穿有地方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贺宏骏低声说了什么。
陆雅楠声音终于低下来,带上哭腔和委屈:“小怀那个身体,在外面出了事情怎么办?他那么幸运,那么健康,为什么还要和小怀争……”
贺知野蹲在玄关口,挽鞋带的手指头一僵,闭了闭眼睛。
“少爷……”兰姨转进玄关,尴尬地拎着贺知野带来的蛋糕,不知道要不要往他手里递。
贺知野站起来,瞥了眼那只在透明盒子里,原先很漂亮,这会儿被撞歪了半寸,塌得歪歪斜斜的巧克力蛋糕。
“兰姨,”贺知野没接,声音很淡地说,“其实我从小就不爱吃巧克力味儿的蛋糕。”
兰姨微张了下嘴。
贺知野笑了笑:“更不想在我生日的时候吃。”
第24章
这一片很少有空出租过来, 贺知野出了小区大门,看着空荡宽阔的四车道,非常实际地考虑, 是边走边碰运气, 还是手机上加钱叫辆车。
加的钱不知道可以买几块草莓切片。
“……”
啧。
贺知野你什么时候这么抠门了。
天上月亮挺圆,灯火错落的别墅区已经落在自己身后,贺知野突然觉得自己心情不错。
就是贺宏骏打来的电话有点儿煞风景。
贺知野垂眼看了下, 摁了拒接。
过了半分钟,贺宏骏又打了过来。贺知野懒得应付,再摁掉。
准备干脆关机的时候, 马嘉悦一个电话掐进来。
贺知野扬了扬眉,接通。
“爸爸。”马嘉悦难得语气沉闷且郑重,“有个事儿,和你有关, 我得给你说下。但你要答应我,听完先别激动,别误会, 别伤害无辜。”
贺知野耷拉着眼皮子,一手抄兜,沿着马路行人道散漫迈步, 嗓音倦懒:“不说挂了。”
“嗳——别别别别啊!妈的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呢?”马嘉悦恢复本性,逼逼叨叨的,“就没有半点儿正常人的好奇心吗?!”
“代我向叔叔阿姨问声过节好。”贺知野非常诚恳地说。
这话的下一步动作不就是“拜拜了您内”吗?
“操!你他妈的等等!”马嘉悦知道自己这种正常人, 终究是斗不过贺知野这样没有世俗欲望的老僧了——虽然这个老僧最近有了点儿入世的迹象, 但似乎不足以支撑他改变过去十几年的信仰。
不过马嘉悦还是想探索一下, “也跟我枳姐,跟你小同桌有关, 你听不听?”
贺知野脚步微顿了一下,又照旧往前走,嗓音倦懒:“想说就说。”
马嘉悦抽了抽嘴角。
妈的,怎么还是这么淡定。
但至少不抢着挂电话了。
马嘉悦清了清嗓子,非常详细地帮他前情回顾了一下节前最后一天,他们怎么和简星疏那伙人约好了碰面,准备让对方交出“间谍”,再预判对方不会交,最后名正言顺和他们干一架,但因为简星疏失约,最终没能完成的预案。
贺知野平静打断他:“讲重点。”
“……”
马嘉悦听出了他的嫌弃,深呼吸,一口气几乎不带标点符号地说:“简星疏那天下午是陪我枳姐你同桌去的医院,顾源——就是那个被简星疏收买又被我们正义感化的叛徒,特意跟去看见了还拍了照片。”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反应了两秒。
最后干脆站定,眉眼压低,声音平淡:“所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