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始终模糊,而她抬头,定定地、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他垂眸,看着自己“收拾”的一塌糊涂的东西,“我先走了。”
斯微什么都没说,退后一步,他触在她脸颊上的手垂落,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新的距离。
第58章 向斯微成年后头一次拖延、躲避
晚上九点,关机大半天的斯微被着急的姜南找上门,直接拉上飞机去了北城谈新客户。她没有解释也没有拒绝,飞机上兜头睡了两个小时,落地后灌了一杯加浓冰美式,就和姜南风风火火地上了会议。
三天后回到东城,天已经变凉,斯微穿长袖单衫走在秋园路的弄堂里,居然冷得微颤。
孟杳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情况,没得到回复;又说,东城连着下了三天的雨,让她注意添衣。
挂在门口的两枝金桂已经只剩枝干,萎缩的小粒桂花堆在盒底,斯微把盒子从挂钩上取下来,走到垃圾桶旁边倒干净。
垂眼瞥到下水井盖上堵着的落叶,她愣了愣。
夏天确实已经过去了。
她没有联系裴澈,裴澈也没有联系她。除了孟杳和江何,共同好友还没察觉不对,生活似乎并没发生多大变化。
家里还有许多裴澈的东西,她都没管。偶尔看到一件,觉得心烦,就顺手扔了。这么东一件西一件地扔,居然也清掉不少。
又过了几天,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房东太太忽然回国,说打算落叶归根回家养老了,房子不能再租给斯微,付了双倍的违约金,请她半个月内搬走。
住了两年多的房子忽然就要被扫地出门,斯微简直怀疑最近是临近 30 岁的终极水逆。大为光火之下,当即就决定买房。盘了盘手头的存款,发现离秋园路的一众老院子还差着十万八千里,顶多能在几个非中心区的住宅区挑一套百平以内的普通房子。
那天看了一天的房,最后累得不想开车,喊了孟杳来接,两人一起去喝酒,斯微莫名其妙地抱着女友大哭一场。孟杳也忍不住问是不是和裴澈有关,她却破天荒闭嘴不谈,一个字也不想提。
第二天睡醒了,面对现实,又重新联系以前那位中介小吴,想看看能不能再租到类似的老院子。
九月末,一场接一场的雨,一阵又一阵的风,累积着凉意。斯微迎来她最喜欢的季节,十分讲究地考虑穿搭,每天起大早,穿各种各样的风衣皮衣长靴,约中介在秋园路的各种小弄堂里穿梭,希望能找到一套让她满意的小院子;十点多再去工作室,新谈下来的客户十分难搞,但因为行业地位高且给钱多,姜南和她都十分重视,两个人又开始加班。
工作室里的小姑娘偶尔八卦兮兮地问她,斯微姐这么加班,9 分男大是独守空闺了吗?姜南总是比她还热心,抢先揶揄道,人家男朋友很体贴的,而且自己的学业也很忙啦。
她也只是笑笑,默认这种说法。
向斯微成年后头一次拖延、躲避,将一件重要且悬而未决的事情搁置着。她不知道自己“想要”怎么处理和裴澈的感情,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是要不了了之,等它自然地变成一段往事吗?照她的脾气秉性,难道不应该一如既往地快刀斩乱麻吗?
她居然不知道。
那天看见裴澈径直回家收捡东西时的匪夷所思,加上那句“我爱你”给她带来的迷茫不解,仿佛在她心上起了一场大雾,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她并不是羞于说爱的人,这些年恋爱谈了、朋友交了,“喜欢”和“爱”,说过也听过。可裴澈那句“我爱你”说出口,她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们,甚至如今大部分人,都不期待也不储备的三个字。
她甚至因此觉得这次不得不搬的家是件好事,斯微在工作的间隙开解自己,也许换个环境,多给点时间,一切都会明朗的。
可惜,找房子并不顺利。秋园路的老房子向来有价无市,有看中的,房租太贵;而房租合适的就那么两三套,还都年久失修,朝向、采光也差。
看了一个多礼拜,连个意向房都没找到。中介屡次劝她扩大选房范围,也不是非得住这种老院子,以她的预算,高档住宅区性价比才是最高的。
斯微却有点执念,秋园路住了两年,她太喜欢老弄堂里有历史有生气的一草一木和闹中取静的氛围。总觉得离开这里,连创作灵感和工作效率都会变低。
眼见退租日期就要到了,斯微仍没放弃,只是抽了更多时间出来,早晚都和中介一起去看房。
那天傍晚,开完会的斯微又挤出时间去找房子,却在刚到路口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从一处老院子里走出,步履匆匆,正要上车,偏偏也看见她。
斯微走上前,微笑道:“裴董,好巧。”
裴澜苦笑道:“咱们一家人,就不用这么客气了吧?裴董听起来真的是太老了,我感觉我的精气就要被叫没了。”
斯微微愣,原来裴澜也什么都不知道。她下意识地想解释一下,却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就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裴澜自从接掌培安便满世界地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时候,根本不想留意别人的脸色,因此没看出斯微异常。她赶着回家陪裴砚面试,便笑着寒暄了句:“你来看奶奶的老房子是吧?真不巧,我刚出来。下回再一起吃饭!”
说着就要上车。
斯微却没听明白,插嘴问:“什么?奶奶的……老房子?”
裴澜往身后的老洋房一指,“就这个呀,裴澈不是老早就签了赠与协议的么。”
斯微愣在原地。
“这是我们奶奶的房产,她过世前留给裴澈了。他前两年就签了赠予协议……”裴澈说着说着,这才发觉不对劲,看着斯微苍白的脸色,“你还不知道?”
斯微茫然地看她一眼。
“怪不得律师一直说还没完成赠与呢……裴澈怎么还不告诉你,该不会是想在这里求婚吧?”裴澜每每忙极之后闲下来,就有种大脑放空的自在感,也不太关注身边人的状态,只自顾地猜测着,又好笑地冲斯微眨眨眼,“那我可是说漏嘴了,万一他真是这么打算,你到时候帮个忙,别拆穿他行不,不然他要找我算账了。”
“我有点急事,得先走了。下回叫裴澈带你一起回家吃饭啊,拜拜!”她风风火火地说完,再不耽搁,径直坐进了车里。
斯微怔愣着,直到那车子开出去老远,也没回过神来。
良久,她抬起头看着那黑色铁门后静谧的老洋房,高大法桐的叶子半黄,与傍晚的阳光叠加成浓墨重彩的橙,映在拱形老钢窗上。
这几天她其实每天都会经过这幢房子。因为太喜欢那一整排的拱形钢窗和那树梧桐,她还打趣地问过中介小吴:“这房子月租多少?年租会不会便宜些?”
小吴笑说:“这都是以前那些老钱的房产,估计现在不是移民就是过世了的那种人,一个月哪怕收十万房租,人家也不缺这个钱啊。”
怎么也没想到,这就是裴澈奶奶的房子。
她从前不了解,这次复合后倒是听裴澈提起过那位老太太。据说当年裴老爷子婚后认识一个合作伙伴,两人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强强联手做了许多大项目,至今东城最老的那家百货商场也是两人合作的手笔。那商场竣工后是以章敬柔的名字起的命,传成一段佳话。可没多久裴德安与那位商场知己来往渐密,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章敬柔起先信任丈夫,后来却亲眼看见裴德安大清早从“知己”家里走出来,自此夫妻失和。
那时章敬柔正在孕中,生下裴秉之后就提出离婚,裴德安以一子一女的抚养权作为威胁拒绝离婚,章敬柔抗争无果,最终决绝地孤身离开裴家,只带走一套老房子。她回到东城一所普通中学继续教英文,直至退休,与裴德安老死不相往来。
虽然裴德安始终坚称和那位只是志趣相投的生意伙伴,离婚后这些年也再没有和谁缔结姻缘。可章敬柔一朝出走再没有回过头,只有一次,是为了将裴澈领到身边。
裴澈和她说过的,小时候他在奶奶身边长大。她每次吭哧吭哧地往回淘东西装饰她的小院子时,他也说过,他从前也住在这种老院子里。
可她从来不知道,他说的“小时候”、“老院子”,居然就在秋园路。
刚刚裴澜说什么……赠与?
斯微脑子里一团混沌,几乎不敢将裴澜的话贸然理解为它字面体现出的意思。她茫然地拿出手机,百度搜索——
“房屋赠与中被赠与人可以不知情吗?”
第一条结果赫然写着“不可以”,她松了一口气,反复告诉自己大概是裴澜说错了,或者她理解错了,心里却仍然惴惴不安,有什么东西跳动着、呼之欲出。正好中介小吴赶到,将她唤回神,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强行摁下思绪,继续去看房。
可这一天她仍然无功而返。
回家时又路过那幢老房子,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那一排老钢窗在一天里的每个时刻都有不一样的光彩,她抬头看着一道折射的阳光中,细密的尘埃飞舞,心底的种种直觉与猜测愈发强烈。
她拿出手机,找到之前工作认识的一个律师朋友,问房屋赠与是否可以在被赠与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
对方很快回复:[不行,被赠与人不签字,赠与协议就无法生效。]
斯微眉心一皱,手心里居然无端沁出汗,又问:[所以意思是,就算被赠与人不知情,赠与人也是可以有这个想法、并且先拟好赠与协议的吗?]
对方好笑地回复:[当然,人家想送东西还有谁能拦着么,天上要掉馅饼地心引力也拦不住啊。]
“天上掉馅饼”的说法放在这个情景里总觉得有些刺耳,搁以往,斯微一定会觉得被冒犯,也一定会找准始作俑者反击。可现在,她只是怔然地道了谢,立在那静谧的老洋房前,久久沉思。
天渐渐暗了,斯微缓慢地踱步回家。
家门口的花篮上搁了两枝蔷薇,是她自己前几天顺手从花店带的。她养成了插花的习惯,哪怕送花的人走了,也一直没有中断。
目光不聚焦地落在那蔷薇上,她呆呆的,脑袋却逐渐清明。
她拿出手机,找到裴澈——如果他已经把她删了,她也不再拖延。她这样想。
她发了句话:[我想去望江公馆拿我的东西。]
消息顺利发出。
半分钟后,裴澈回复:[什么东西?我可以寄给你。]
斯微的心气终究燥起来,戳屏幕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我自己的东西自己找,你该不会把我的东西全扔了?]
裴澈回复:[没有。我现在在家。]
斯微没再回复,转身上了车。
第59章 “我也舍不得的。”
前往望江公馆的路开了无数次,斯微第一次感到紧张。下车时松开方向盘,居然看到两手汗渍。
下车后,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告诉裴澈她到了。而后走到门口,想了想,径直开始输密码。
六月份第一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她看见过,裴澈的密码和两年前一样。
然而只输了三位数,房门忽的从里面打开,裴澈面无表情地站着。
斯微有点尴尬,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不请自来输密码的无礼行为。然而看着他这张淡漠的脸,她也不想解释了。她也就那么站着,坦然地回视他,理直气壮的样子。
裴澈很快垂眸,转身给她拿了拖鞋,“进来吧。”
她低头换上。全新的,尺码也大了些,并不合脚。
进门,没有如常听见发财的声音,不自觉地望向岛台,看见它缩在一个全新的笼子里,远不如平时有活力。
“它怎么了?”她担忧地皱了皱眉。
“病了,已经看过医生,没事。”裴澈答得简单且完整,“过两天就会好。”
斯微忽然止住脚步,没有走得更近,就站在岛台边。她看见发财脚腕上的红绳已经取下了。
裴澈给她倒水,她道谢后接过,喝了一口,抬眸问:“我的东西你都扔了?”
裴澈回避她锐利的眼神,但语气是平缓的,公事公办地回答问题:“没有,你要找什么,应该都在楼上……”
斯微没听他客套地讲完,打断道:“但你的东西我都丢了。”
裴澈哑然,“……嗯。”
斯微继续道:“我本来想打包寄给你,但想想,免得被你退回来我还是要丢,就别浪费快递钱了。”她语气尖锐,找茬的意思明显,眼神也如刀,谈判场上,她一贯知道如何扼住对方气势的。
可裴澈好似从一开始就缴械的对手,他只看她一眼,嘴角抿出一点笑意,然后又“嗯”了一声。他今天穿的有些正式,虽然没有西服领带,但一丝不苟的衬衫,垂坠笔挺的西裤,斯微静静地盯着他,居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他既是如今的他,也是三年前的他。复合时她一度认为这两个时间段的他是全然不一样的,可时隔近一月后的再见,她忽然觉得他从来也没变过。
良久,她喝了口水,把杯子不轻不重地搁在大理石台面上。清脆的一声。
裴澈终于在这一声中回神,问她:“你要拿什么东西?”
斯微不答,转而盯着他问:“裴澈,你在秋园路,有没有房产?”
裴澈一愣,很快神色如常,“有。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