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铎静默片刻,眉心紧了紧,再开口:“她跟你说了什么?”
花月如实:“铃铃三缄其口的,像是不敢讨论你的事。”
封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落掌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花月坐过去。
花月犹豫,自知眼下独面他时只有劣势,可两人当下一坐一站,他反客为主,姿态轻轻松松,而她则像是被罚站的那一个。
花月不满的一鼓气,干脆迈开了腿。
今天她上身了一套改良样式的墨绿色裹身旗袍,植绒挂脖,水滴镂空,显得腰细腿长,凹凸曲线勾勒到极致,而且设计师很大胆的把传统旗袍腿侧开叉的深度又往上调了调,普通人压根驾驭不了,可花月是天生的衣架子,双宫缎包裹在身,两者相得益彰。
穿这种裙子走路迈不得大步,讲究步履款款,摇曳漫妍,于是并不远的两步间距,她不紧不慢渡了五六步,这才走到了封铎身边。
全程。
他目光不移地看着她。
“怎么开解呢……”花月站在他面前,微微歪头,佯作困惑模样,而后幽幽启齿,“要不哄一哄?”
说完,她用从前对待好友家的那只德牧犬的手法,抬手揉搓上封铎的寸发,当然,帅气德牧的毛发棕黑程亮,毛茸茸的摸起来十分舒服,而封铎留着利落的短寸,手感有点扎人的锋利。
“这样行不行?”她认真问。
“花月。”封铎突然叫她的全名,眼神直勾勾定着,“我不是小孩,或者你养的狗。”
花月讪讪心虚,刚想把手收回,就被封铎眼疾手快地攥握住细腕。
他收紧力道,将人一把拽近至咫尺,花月腰身一软,被迫弯了下来,听他道:“真想安慰我的话,不如就跟刚才一样,再冲我扭腰走几步?”
他嘴角欠揍地噙着笑:“我还想看。”
听到他提的无理要求,花月微愣几秒,随后恼羞成怒地大着胆子用力揪了下他的头发。
封铎顿时吃痛,表情抽了下,蹙眉落掌掐在她腰身,眯眸作危险警告状。
花月对他冷嗤一声:“你想得美。”
“确实是,美。”他目光幽邃,定在她身上几秒,又向后偏移望去,视线停顿在一处,问道,“你也抽烟?”
花月随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房间梳妆台上放着的暗绿色烟盒。
“偶尔。”她漫不经心回,“心情不好的时候排遣一下,是女士烟,味道不太刺激。”
“拿给我看看?”
“嗯。”
花月没多想地转身,走过去把烟盒拿到手里,回头时,见封铎眼神忽显深邃,他身子往后舒仰了些,姿态十分随意散漫,视线也更加无束肆意。
凉风恰巧从窗棂边缝钻拂进屋内,花月身上墨绿色的旗袍边裾被轻轻撩起,在她脚踝上方卷成荡漾的波纹,她长颈矜扬,迈着缓慢的步子,一步两步,站定到封铎眼前。
四目对上,花月后知后觉,终于从他那似迷离含醺的目光中反应过来——自己是上了他的当!
“给你。”花月不客气地把烟盒抛扔过去,站在他面前抱臂睨着眼,冷声问,“看够了?”
封铎被拆穿心思也全不在意,他接过烟盒随意打量一眼,又重新看她,目光迟迟还在品味方才的那番风情。
身姿摇曳,顾盼生辉。
她是一步步往他心尖上踩,走一步,他麻一处。
封铎混不吝:“我要说没有呢。”
花月气结:“你……”
怕再这么逗弄下去,花月真的会恼,封铎及时收敛,岔开话题:“为什么来北州?”
花月随意道:“转转。”
封铎敏锐问:“不想说?”
花月沉默。
她并不喜欢以示弱姿态,随意地亮出伤口任人评价,无论对方给予同情的安慰亦或是质疑的语调,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
从入行那天起她就很清楚,行走在聚光灯下的人,别无选择的要去承受看客们走马观花式的猎奇心,对她的褒与贬,尊重或攻讦,统统是施加给那层靓丽身份的,至于她本人如何,真相在哪,没有价值,便无需纵深探挖。
虽然她知道,封铎不属于那类人。
但……
花月目光散向别处,声音无意识放轻,回道:“嗯,不想说。”
“不想就不说。”
封铎拉着她坐下,两人手臂挨手臂,沉默略须臾,封铎歪下头,直接靠在花月的一侧肩膀,垂眸阖上眼。
“不是过来安慰我的吗,现在是要反过来?”
花月:“你起来。”
“让我靠一会。”他声音软下,像在哄人,也像无赖,“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就行。”
“太重。”花月作势要往旁边躲,“你压得我不舒服。”
封铎拦住她的腰,同时稍抬脑袋自觉使了些力,但姿势依旧保持不变,花月勉强容忍。
“花月,你的事不用都跟我讲,全凭自愿,但我的事,你问,我都乐意告诉你。”
花月闻言微怔,不自觉的攥紧手心。
她对他三缄其口,遮遮掩掩,又如何能做到心安理得的同他交换秘密。
这不公平。
于是,她避重就轻地提了另外一个问题,问他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突然翻脸不认人?”
封铎摩挲在她纤腰上,不快地轻哼一声,口吻透着浓浓的不爽:“因为我把关系想得长远,而某人却只惦记我那一夜。”
花月意外,封铎当时黑脸竟是因为介意这个,他分明比她更像个情场浪子。
“我以为你和我想的一样。”
“什么一样,发展成炮友?”他皱起眉头,语气不悦加重。
花月严谨纠正:“你说的这个,是双方初衷达成一致后,共同守约维持的一段长期且随时可凭单方意愿结束的免责关系,所以这两个字,并不适合我们。”
“那什么适合?一夜情吗?”
花月默认。
封铎冷笑:“你还挺了解?”
看着他横眉显凶的一张脸,花月不合时宜地轻笑出一声:“不是挺好的嘛,公公平平,事后一拍两散,真算起来多少还是你更占便宜。”
“好个屁。”封铎忍不了地直接脏话脱口,从她床上拔腿而起,表情严肃,外显出一股糙劲痞野,“你听清楚,老子只愿意干自己的女人。”
“……”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可花月漫不经心的那一笑,扎得他心里真他妈不舒服。
他做不来那么无所谓。
眼见他忽的再次变脸,起身要走,花月摸不着头脑地喊了他一声:“喂,你早晨打那通电话,不是说后悔了?”
封铎顿足,转过身,眯眼看她。
充沛阳光隔窗打进室内,细小的浮尘跳跃在他身周,静谧之下,封铎启齿:“这种不上不下的滋味儿,你也得尝尝。”
花月眼神困惑,她明明注意到,他口袋里是有装东西的。
带过来,却又不用。
比她还纠结。
“所以,不能让你这么快得逞。”他说这话实在有点不要脸了,偏偏还真能做到面不改色,“不继续钓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随时拍拍屁股就走,花月,老子这招是跟你学的。”
说完,他推门走得干脆。
留花月一人原地错愕,紧提了一上午的心就这么突然空空落落的,她气结一瘪嘴,真如被他说中的那样,不上不下,隔靴搔痒。
……
傍晚,封铎开车不知去向,封铃在招呼大家吃晚饭的时候,接到了新的客房预定信息通知。
镜湖目前还没有开发完成,景区文旅未宣传到位,广告营销更是还没造势蜂起。
这个时段又正值北州初冬,朔风逼人,寒意凛凛,若是没有足够的金案噱头吸引,此地当然不会出现在游客们冬日出行的所列选择项里。
加之客栈位置偏,且不知名,就算附近来了罕见的旅游团,大多数的游客也会选择住在城里的旅舍来体验当地民风民情,但不管怎样,连续接到新单的喜悦,还是给了封铃很大的经营信心。
爷爷去世后,所留的现存唯一念想,父亲兄长不想继承,但她倍加珍惜。
“阿绍,你一会儿吃完饭,再把一楼的两间客房仔细检查一遍,客人应该会在零点之前办理入住。”封铃有模有样地交代。
阿绍点头应下,快速扒拉了几口把碗底剩余的米饭吃完,一抹嘴,起身去了客房。
封铃收回视线,再看身边的花月,见她食欲缺缺,样子也没精打采的,便主动关怀问道:“花月姐,你怎么又吃这么点?”
她筷子动了半天,结果送进嘴里的也就小半块蒸南瓜,外加几筷子西蓝花,封铃生怕她是不好意思才吃得少。
最近店里负责日常餐饮的员工红红还在休假,客栈暂时无法提供正餐服务,封铃努力精进厨艺,近来也是动手多些,每每露了手艺她也乐意把花月叫下楼和大家一起免费尝鲜,但几顿饭吃下来,她慢慢注意到,花月姐的饭量才只到她的三分之一。
她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花月姐,是不是我做的这些不合你的胃口呀?”
“你做得很好吃。”花月说的是真心话,铃铃动手能力很强,跟着大伙一起吃是她沾光,为了小姑娘放心,她又开口稍加解释,“其实是我的用餐习惯和大家不一样,体重体脂需要一定的控制,你总做这么多好吃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封铃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你身材都这么好了,还要控制吗?”
说着,她下意识落下目光,在花月身上微微打量。
她一身墨绿色开衩旗袍,只端矜坐在那便自成一派风情,完美腰臀比,优越肩颈线,头上长发银簪斜挽,脸颊右侧轻柔地弯下一缕青丝,少了端谨,更多几分灵黠,封铃暗暗心想,花月姐真是自己见过所有的女孩中最精致且最有女人味的。
花月莞尔回她道:“持之以恒,已经习惯了。”
话是这么说,但花月不想封铃多想,于是往自己餐盘里夹上一块糖醋小排,弯眉笑声说:“不过新出锅的,肯定得捧个场。”
“好!”封铃雀跃点头。
视线从花月身上收回,封铃端着饭碗也开始低头吃起来,气氛安静时,她脑海里不知怎的忽就浮现出另一个女孩的面容,和花月姐同样出众又耀眼的漂亮,景川大学学生会的门面,更是文传学院院花。
她们俩,那双眼睛最相像。
看似温柔多情,探究细看,才能察觉眸底那丝仿若嬉游人间,且又事事无关尘俗,置身之外的淡漠。
封铃自认平凡地耸了耸肩,总结想,大概美女的皮囊总有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