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是在她装玉的时候,乔熠认出了那块白玉牌。
乔熠当时去看过一个玉石展,这块玉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他暑期回国依旧念念不忘,于是在饭桌上提起,他爷爷就笑着说他眼光好,说那块玉是梁家的,单纯借出国去做展览的,绝不对外出售的一块。
于是他试探着问了宋悦词一句:“你这块玉,是……梁家的吗?”他不知道这样直接用谁家谁家指代宋悦词能不能听懂,毕竟在那个圈子里,大家都这样说。
提起事或物,从没有具体人名,只说是谁家的。
而宋悦词很明显愣住了。因为宋涛某次确实提到过一次,说也就凌越了,还能从梁家要到东西……虽然那句话没能说完,但现在前后一联系,她立刻问乔熠,“你怎么知道的?”
乔熠笑,“我以前见过一次,我还以为它这辈子都不会被售出呢,不过,梁家的玉最好还是找梁家的人自己补,他们家玉石之类的都太金贵了,一般师傅也补不来的。”
宋悦词听过很多次梁家难打交道,她外公已经去世很久,即使还在,也跟梁家搭不上什么关系,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去找凌越,凌越送的东西凌越一定有办法,但她怎么可能带着这块碎玉去找凌越。
乔熠看她好看的眉眼蹙着。“你跟梁家的人不熟悉吗?”他有些意外,毕竟这么珍贵的玉都在她手上了。
宋悦词摇头。
乔熠那时确实见不得她一脸落寞无措。她不像西方雕刻艺术里的维纳斯,她带着浓重的东方气息,像神话故事里描述的落凡仙女。
“我过段时间要回国,或许我可以找我国内的朋友替你想想办法。”乔熠把手机递到宋悦词面前,上面是他的微信二维码。
乔熠举着手发誓,“我不是骗子,我身份证和护照都可以给你看,还有毕业证书和参展证!”
宋悦词没有犹豫就拿出手机加了好友,他能认出是梁家的玉,这已经是他没有骗人的最好证据。
乔熠最后还是腼腆笑了一下,“但是我真的要说,你真的非常非常漂亮。”
乔熠回国后真的联系过她,还特地去看了宋悦词的演出,宋悦词明确告诉他自己不收花,但是乔熠说:“那你收下的话,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宋悦词第一反应就是:“我的玉对吗?”
乔熠把花放到她怀里,“恭喜你,答对了,我找到可以帮忙搭线的人了。”
*
莫无逾是拿着凌家新开的楼盘宣传册过来的,一到就开始笑,“哎,凌越,你别告诉我这楼盘名真是你取的啊。”
凌越瞥了一眼,“是啊,怎么了,不好吗?”
莫无逾:“唐诗园?你知不知道那些老顽固……哦不是,老前辈们说什么,说你毕竟是在国外长大的,根本不懂中国文化的精妙所在。”
“不过我觉得挺好,所谓大俗大雅,你这真够朗朗上口的。”
凌越窝在沙发里没说话,他重新闭上眼开始假寐。
宋涛在一边扔了遥控器,“我真服了,我这段时间,不是在体育新闻看到凌越,就是在本市新闻看到秦琛,不过还真别说,咱们秦大少爷跟一群社会精英人士们站一起也半点不输。”
莫无逾:“他能输?不过我倒是没想过他们家会这么早就开始敲打他。”
宋涛:“老莫,你不能跟我讨论这个。”
莫无逾:“怎么?秦琛受罪你想出去放炮庆祝是吧?”
宋涛:“不是,我跟你们不一样啊,我这方面真的跟你们没共同语言啊,我天塌哥顶。”
莫无逾无奈,“说真的,我也一度忘记,你是我们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我小你半年,凌越小你一年,秦琛小你一年半,你居然跟他们高中读同一级。”
宋涛:“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揭我短?!”
莫无逾笑,“得了,您不用忙着谈恋爱啊,我看你这几次谈得都不太上心啊。”
宋涛:“给我妈看个过场,让她以为她不成器的小儿子还是万花丛中过就行。”
莫无逾也不想多说关于宋涛他母亲了,宋太太这几年精神消磨太多,许多事做得不讲人情,但说到底还是为了宋家,总得有人当恶人。他弯腰拿宣传册轻轻拍了拍凌越的头,“兄弟,别睡,你跟梁家熟吗?”
凌越没睁眼,他懒洋洋的调里透着点你明知故问,“你觉得可能熟吗?”
“不是,那梁家老爷子不也就对你还高看两眼吗?他们梁家真的是眼睛提到天上去,谁跟他们攀关系都是看不上,花再多钱也不给面子,要他们帮忙做点事,我还不如去登天。”
莫无逾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个乔熠,你认识吗?”
凌越没搭话。
莫无逾:“你不认识也正常,你家那些远亲旁支有跟没有一样,不过算起来也是你比较远远远的亲戚。”
凌越笑了,“远远远的,你搁在给我卖萌呢?”
莫无逾:“就是乔家那个小儿子,被当眼珠子捧着的那个,小伙子人还算不错,完全没被家里惯坏,之前在法国读艺术,有个雕塑作品还入围了什么国际大赛,我之前呢,在法国的时候遇到点事,也算是巧了,他给我当的翻译。好友加了快两年了,人也就求了我这么一回。”
凌越:“听明白了,找梁家干嘛?买古董?不对外放的可不要指望我,人真不给我这个脸。”
莫无逾:“不是,他要补块玉,梁家的玉石工艺你也知道,能找梁家肯定不找别人啊。”
凌越点了头,“行吧。”
莫无逾:“谢您大恩。”
凌越重新闭眼后,真就想起来过年的时候是见过一次那个乔熠的。
对方跟娃娃机里的带着粉色蝴蝶结的柔软玩偶熊似的,态度恭敬而诚恳,“凌越哥好!”
事就这么定下来,结果到了那天莫无逾临时有事,不能陪着一块去。凌越摆了摆手让他放心做自己的事去,倒是宋二少闲着无聊说跟着去蹭顿饭。
乔熠收到了莫无逾发来的包厢号码,附加一句:“凌越你肯定认识,我跟他说好了,你直接把东西给他就行。”
乔熠跟凌越交集绝对算不上多,但乔家一向是要搭着凌家的。过年的时候,他爷爷还特地带他去凌越面前混了个眼熟。
凌越当时靠在沙发上,身后挂着一副价值千万的油画,安静盯着壁炉里的火苗。看起来比画更贵,看起来更像是一副足以被赏鉴的画。
这位看起来不打算继承家业却已足够优秀强大的同辈,让乔熠莫名畏惧。
凌越拥有一切却完全不在意,愿意为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放弃一切,并且凭借自己的能力真的做到了极致。
凌越那时看起来心情不佳,但是在乔熠紧张又郑重地伸出手弯下腰跟他打招呼时,凌越还是伸出了手,虽然只是虚虚一碰。
包厢门被推开,正喝茶的宋涛看清人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说什么乔家的小儿子吗?!他为什么会看到宋悦词啊?!
乔熠现在是在场唯一状况外的人,他还微笑着,“凌越哥好。”甚至给跟在身后的宋悦词让了点路,“悦词,这个就是能帮你补好玉的那位,你不要紧张……”
宋涛这下是真的惊了,这到底是什么缘分,要这么说的话,难道是宋悦词拜托了乔熠,乔熠搞不定找了莫无逾,莫无逾最后又找了凌越……结果是为了凌越送给宋悦词的那块玉?!
宋悦词怎么也没想到乔熠说的能帮她的人会是凌越,她待在原地没动,就停在了包厢门口,一步也不再往前迈。
宋涛很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因为从他的角度看起来,凌越可能已经快气疯了。
凌越一双浅棕眸直视宋悦词,嘴角带笑,“怎么不进来,什么绝世宝贝还藏着不能见人啊?”
乔熠立刻挡在宋悦词前面当和事佬,所以凌越的目光又落到了乔熠的身上。怎么说呢,一看就是家里养得特别宠的那类,整个人散发着青春而无害的气息,像盛夏里一棵能用来遮阳的树。
乔熠:“没有没有,我这个朋友她比较,比较认生。”
凌越:“认生还愿意跟着你来?”他已经完全认出来了,这个乔熠,就是那晚给宋悦词送花的人。他在手机上给秦琛发了条微信消息,言简意赅三个字:查个人。
乔熠刚想说什么,宋悦词还是选择了转身就走。她实在没办法当着凌越的面把那块玉拿出来,她知道凌越花了多少心血在上面,但是她不光害他受伤到做手术,现在还把他送的玉摔成这个样子,她好像,总是对不起凌越为她付出的所有。
乔熠立刻追了上去,他知道宋悦词是一个足够高傲的人,但她一向对别人的冒犯反应很淡,不光淡她还能让人哑口无言无地自容。
今天凌越那一句,其实并不能算得上什么冒犯,宋悦词的反应却相当强烈。乔熠认识她以来,除了在法国那次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情绪波动,也让他真的再次感受到了这块玉对宋悦词的重要性。
乔熠快跑两步拦住了宋悦词,“凌越不是那么容易见的。”乔熠努力跟她讲明白其中关系,“我也是真的拜托了人才让他愿意试试帮忙的,我们现在走了,以后肯定没机会了。”
“你那块玉是梁家的对吧,有些关系你不清楚,梁家的门路用钱没用,用人情更没用,他家现在就愿意高看凌越,所以他开口,你的玉就还有救。”
乔熠看她还是没动,再次尝试着向她伸出手,“或者你给我,我帮你拿给他。”
宋悦词摇头,她是真的想补好的。她轻轻深呼吸了一下,但如果就此还到凌越手里,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凌越看着折返的两人,他问宋涛要了支烟,第一次当着宋悦词的面直接点燃了,烟雾笼了他的眉眼,“怎么说?”
凌越穿浅灰色的绸料衬衫,灯光落在上面像漾起一层被月照着的宁静湖面。只是这片湖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湖面下全是暗潮汹涌。
宋悦词站定到他面前,他们之间隔着很大的一张转盘圆桌,菜一道没点,空荡荡只有中间那一束繁复精致的鲜花装饰。
宋悦词从包里掏出一个纯黑的小盒子,把它放到圆盘上转了过去。凌越抬手按住后直接打开来看了,就是他送的那一块,有一角碎了,裂纹虽有延伸,但还算好。宋悦词在小盒子里垫了厚海绵,把它牢牢固定住了。
他正要伸手拿出来,乔熠出声阻止了他,“凌,凌越哥,悦词她很看重这块玉,她不习惯让人碰它,还是麻烦您转交给能修复的人吧。”
宋涛闻言在一旁直接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凌越低声笑了声,“碰不得?”他眼神压向乔熠,“那你碰过吗?”
第58章 修罗场
谁都知道凌越的东西碰不得。
结果现在有人对着他说不许碰他自己的东西, 虽然不知者无罪,但这种冒犯感依旧不必多说。宋涛在一旁只觉得这个可以坐下十五个人的包厢突然变得拥挤,气氛感觉像是就快要爆炸的气球。
乔熠不知道凌越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但他直接感觉到了凌越毫不掩饰的不悦。他的印象里,凌越并不是会故意为难人的个性,也不应该会为他这一句态度诚恳的拜托生气才对,于是他实话实说道:“当然没有。”
凌越抬手把装着玉的盒子合上了,“那就补好了再联系吧。”他垂下眸,看起来不愿意再多说话的模样,是无声的逐客令。
宋悦词轻声说了句“谢谢”, 随后转身出了包厢门, 乔熠本来是想要请这顿饭的,但看凌越的态度, 也没必要了。于是他一边说着:“麻烦你了凌越哥”一边跟上了宋悦词。
等包厢门合上, 宋涛终于一口气松了下来。凌越那根烟已经烫手,他皱了眉按进放了水的灭烟缸里, 随手拿过了一旁的菜单。
菜单做得太精致,又大又厚的两大册,一般情况下, 就是用来看看的, 点菜时会有沉稳又有经验的人精经理抱着平板在一旁推荐。
凌越一言不发翻菜单,翻着翻着又直接合了起来,重重一本被他推远,透明圆盘很轻地晃了一下。
宋涛叹了口气, 他之前总想着毕竟凌越不是他, 凌越不可能跟他一样嚎啕大哭,也不可能跟他一样情绪失控。
凌越从来稳到不行, 什么事都做得好。他好像没有短板,也从不需要谁的拯救。他分手后其实也没谁能看得出他有多伤心,甚至让人觉得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秦琛有一次去他“梧桐栖”的大平层,发现他那个银色的冰箱上还留着和宋悦词的留言对话和注意事项。
那段时间凌越刚出院,依旧每天要睡很久,他的个人医疗团队每隔三天会来一次。而宋悦词要忙期末汇演,她很早就要出门。每次都会尽量放轻动作,也不给他发消息,只在冰箱上给他留言,所以冰箱上有一排齐刷刷的:“我出门啦!”
秦琛那会看了都觉得动容。这种感觉很难描述,这个世界最他们来说有太多地方可以用来睡觉、吃饭和暂住,但很少有地方会让人生出油然而生的归属感,宋悦词的每一句“我出门啦”给人一种她完全把这里当成家的感觉,她会出门,也会回家。
但这种东西留着,尤其是分手后留着,往往会带来十倍不止的触景生情,想想当初凌越和宋悦词只是闹个不和,凌越就连贴着她笔迹的茶罐都要避开。
所以秦琛问他,“不擦掉么?你看着不难受?”
凌越语气很淡,他盯着投影幕布,“无所谓了。”
秦琛都佩服,他说:“可以的,狮子王完全不怕受情伤,恢复得够快的。”
但感情这事吧,真是苍天绕过谁。宋涛其实一直在“凌越放下了”和“凌越可能放不下”之间来回摆动犹豫,甚至在凌越对他提起宋悦词时不但不制止还随便他讲之后,一度觉得他是真放下了!
但今天这一场下来,宋二少算是彻底明白了。无论是这块碎掉的玉,还是乔家那个乔熠,还是宋悦词那种迫切拉开距离生怕别人知道他们认识的态度,都足够是对凌越射出的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