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风脚下一顿,插科打诨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仔细看时序,似乎想看他到底有多认真。
总算到停车的地方了,祝今夏把夹克还给时序时还在哆嗦。时序见状,拉住了要上后座的袁风,“你来开车。”
袁风一愣:“我不认识路啊。”
时序言简意赅:“从这回去就一条路,连个岔道口都没有,我也会看着,给你指路。”
“嘶,不愧是校长,怪能使唤人的。”
说归说,袁风还是跳上了驾驶座。
祝今夏要上副驾,被时序拉了一把,“坐后面。”说完,他也跟钻进了车厢后座。
袁风这才意识到:“操,真把我当司机了?”
回程开了四十多分钟,袁风不熟悉路,开得不快,嫌路途寂寞,还打开了收音机。车虽打理得干净,但也有些年头了,收音机不太智能,破响破响的,不时发出嘶拉声,又被他吐槽一番。
山里也不怕扰民,他把音乐声开得极大,电台里正放着耳熟能详的粤语老歌。
祝今夏不知道时序为何拉她上后座,不过很快就知道了。
他在一片黑暗里伸出手来,先是碰了碰她的手背,如他所料冻得跟冰坨子一样。他眉头一皱,接着拉住她,在嘈杂的音乐声里侧过头来,于她耳畔低声嘱咐:“另外一只。”
祝今夏会意,却迟迟没动,一阵滚烫的热意爬上耳朵——被他温热的气息染指的那只。
见她不动,时序自己动了,他悄无声息捉住她另一只手,用双手一并拢住。
说来奇怪,明明外套脱给她了,他的手却依然温热。祝今夏下意识缩了两下,没缩回来。
他的手很宽很大,几乎轻轻一覆,就能将她尽数拢在手心,不留一丝隙缝。
祝今夏手心贴手心,两面手背却都被他覆住,一边感受着自己与他迥异的体温,如同冰火二重天,一边渐渐感知到他指腹上、手心边缘那层粗糙的茧。
他有意让她快点暖起来,所以轻轻摩挲着,这让触感变得更加灵敏。一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细皮嫩肉,一个是干惯了活的粗粝有劲,摩挲之下也不见得痛,却有种异样的感受沿着与他接触的皮肤逐渐爬上四肢百骸,最后钻进心里。
很痒,叫人心慌,呼吸急促又不能自已。
祝今夏心跳如雷,频频看前座,好在袁风专心开车,没空搭理他们,但他偶尔瞄一眼后视镜里的山路,祝今夏都会一阵紧张,仿佛他们在后座干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车里很好地隔绝了外间的寒意,虽然没有空调暖风,但至少没了狂风。
她很快就没感觉到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因为紧张局促所产生的不能克制的颤意。
时序察觉到了,低头问她:“还冷?”
她咬紧牙关摇头。
“那你抖什么?”
祝今夏说不出口,只能恼羞成怒又试图抽手,时序一察觉到她的意图,就立马使力,她理所当然又失败了,还是被他牢牢握住。
音乐声里,由于间距太近,她清楚听见他闷闷地笑了一声。
祝今夏窘迫难当,侧头用力瞪他,可一片昏暗里,她那水光莹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与其说是怒气,不如说是含羞带怯,看得时序眸光一暗。
他低头望进她的眼睛里,心道明明已经有过感情经历了,怎么还这么不懂男人。
她越是用这种被欺负了的眼神望着他,他越想欺负她。
祝今夏哪里知道时序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的手越拢越紧,耳边模模糊糊听见老旧的收音机里传来谭咏麟的声音。
就这样对视着,片刻后她看见时序笑了,他说:“你听。”
她又下意识竖起耳朵,凝神去听,嘶拉杂音里,男人的声音沧桑饱满,像是来自另一个遥远的时空:
宁愿一生都不说话 也不想讲假说话欺骗你
留意到你我这段情你会发觉间隔着一点点距离
无言的爱我偏不敢说
说一声我真的爱你
最后一句,她心下一动,再看他,他眼底是一片炽热坦荡的海,积蓄着深不见底的澎湃。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傍晚的宿舍窗边。
“时序。”借着音乐遮掩,祝今夏也压低声音又一次问出先前在他宿舍里问过的话,“所以这次,不准备推开我了?”
时序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不推了。”这一次他正面回答了。
祝今夏嘴角一勾,用力抽回手来,得寸进尺说:“上个月在我家还拒绝我来着,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他喉结微动,唇边溢出一声笑,又把她的手捉了回去,他们一个躲一个追,趁着车内昏暗无光,收音机里音乐正浓,在袁风眼皮子底下乐此不疲玩着这个游戏。
直到听见时序说出最后一句,祝今夏忽然不躲了,人一僵,扭头怔怔地望着他。
他握住她的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说:“祝今夏,我试着克制过了。”
第七十五章
车停在学校门口时, 她的手还被时序紧紧握着。
上车时冷的像冰块,下车时已然滚烫,过程中沾染了他的体温不说, 手心还捂出了一层薄汗, 但她没舍得抽出来, 时序也始终没放开。
直到袁风熄灭引擎,拔了钥匙,音乐声骤然消失。
祝今夏才回过神来, 唰的一下抽出手, 动作幅度太大, 引起前座注意。袁风开门的手停在半空, 回头看她,“你干嘛?”
祝今夏一边甩手一边干笑, 说腿麻了。
袁风:“腿麻了你甩手干嘛?”
“……”
学校里早已熄灯, 这个点孩子们都已躺在床上会周公去了。
三人穿过操场, 率先抵达教师宿舍, 时序略看了他们一眼, 目光在祝今夏面上停顿几秒钟,道了声晚安,默不作声踏进楼道。
袁风打了个哈欠, 说走吧,回去睡觉。没两步听见身侧的人说:“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我去找下校长。”
袁风的脸上明晃晃写着不信。“很急吗,非得今天找?”
“……也不是。”
“那不就结了,明天再找。”
有人虎视眈眈在旁监督, 祝今夏前所未有地后悔把这尊大佛请来山里的决定。
但她没死心,前脚刚刚跟袁风各回各屋, 后脚听见隔壁的关门声,就悄无声息又潜了出来。
回身轻轻把门掩上,她蹑手蹑脚经过袁风门前,明知要控制脚步声,却无法克制地越走越快,几乎是刚走出小楼就不顾一切飞奔起来,心像离巢的鸟,呼啦一下飞上了天。
夜风在吹,半干的头发在半空中起舞,冷空气呼入肺中冻得人一个激灵,她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有点哽咽,但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说的激动。
心底有个声音在嘲笑她,祝今夏,你多大的人了,又不是青春期的少女,也不是没经历过感情,怎么还会这样冒冒失失、冲动莽撞。
可那是时序,不是别人。
她几乎抱着一种朝圣的心,只要是他,南墙她也撞。
小楼与宿舍之间有片空地,一旁是锁好门的食堂,周围乌漆嘛黑没有灯,只有头顶零星的星光点缀。
祝今夏却觉得眼前无比明亮,仿佛星光大道。她越跑越快,呼吸急促,心跳声简直响彻耳畔。
冷不丁在宿舍楼转角处撞上个人,对方走得也很急,她几乎是一头扎进他怀里,心快跳出嗓子眼来。
她下意识惊呼一声,还没抬头,先闻见熟悉的气息,清冽温润,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也用不着抬头了,是时序。
她本能地要后退,却被他禁锢在原地,宽厚滚烫的手牢牢贴在她背心,热度几乎透过厚重的衣物传至肌肤。
“你怎么来了?”她颤声询问。
“你不也来了?”他低笑出声。
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他们明明没有约好,却心照不宣奔向彼此。
祝今夏被他笑得耳朵酥酥麻麻的,没好意思抬头,人被他摁住,头顶是他的下巴,面颊贴在他胸口。
时序只穿了件厚毛衣,几乎是进门刚脱下外套,就心念一转跑了出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
她能察觉到他的胸口起伏比平时更剧烈,许是先前走太快,抑或和她一样心潮澎湃。织物毛茸茸的触感随着急促的呼吸频率摩挲着她的侧脸,她有点痒痒,却又舍不得分开。
体温透过毛衣源源不断沁出来,他像个发热源。
又一次,祝今夏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头顶传来时序的声音:“冷?”
“不冷。”她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
时序很快低下头来,用额头碰了下她的额头,是温热的,并不凉。他用漆黑透亮的眼睛看着她,反问:“不冷你抖什么?”
不等祝今夏回答,操场另一头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即停止说话。时序眼疾手快,拉着她朝楼道里一躲,两人紧挨着贴在逼仄的墙角。
祝今夏屏住呼吸,一时分不清耳边咚咚的声音到底是谁的心跳,抑或二者皆有。
操场上,门卫大叔打着手电,一边打哈欠一边往厕所的方向去了,丝毫没留意到几秒钟前这附近还有两个鹊桥相会的人。
脚步声逐渐靠近,又逐渐远去。
时序忍住笑意,忽然在她耳边问道:“祝今夏,知道我俩现在像什么吗?”
祝今夏闷声点头,“知道,像偷情的。”
说完就听见他笑了,她也没忍住跟着一起笑。
他维持着将她抵在墙边的姿势,身体几乎紧密相贴,笑起来时连颤意都在共振。
她不说话了,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慢慢将脸埋在他胸口,轻轻地蹭了蹭。
真好。
天知道她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从前是不敢想,后来是明知没可能,所以不愿想,想起来怪难过的。
气氛正好,时序忽然煞风景地问:“一般这种时候,应该做点什么?”
“你问我?”祝今夏不可思议抬起头来,对上男人若有所思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