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阀作恶多端。
“幸亏还有好心人,一直帮忙照看。”护工朝门里努了努嘴。
程音隔着门玻璃往里看,居然看见了熟面孔,江媛媛惯来缺心少肺的脸,此时看起来十分凝重,她拉着连连道谢的中年女人的手,“婶儿,没关系,我就当叔是我爸了,我爸也是这么被他们害死的,姓柳的一家没有好人,那时候……我才刚上小学。”
程音呆若木鸡。
无数疑点迎刃而解,中东王子的红桌布,日本客户的毒点心,还有被故意放去天台的记者。桩桩件件,原来都不是工作疏忽,是刻意报复。
家破人亡的孤儿,以微薄的力量,企图蚍蜉撼树。
财阀果真作恶多端。
医院惨白的灯光,照着程音惨白的脸。此情此景,顺理成章将她带回了程敏华被敛尸的那一夜。
同样的因,带来同样的果。
她忽然想起季辞在去鹿宴的路上与她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老师不是自杀的!
第69章 门徒
程音疯了似的往公司跑。
她趁着午休来的医院, 此时日正当午,秋季的金风吹着她的脸,呼啦啦带走所有水分, 是北京城进入枯水季的标志。
她跑在路上, 顾不得刚养好的脚在隐隐作痛,只觉得皮肤被风吹到皲裂, 一片片从身体剥落,灵魂也都碎了,风一吹就散落天际。
她当然可以直接打电话,但这种事,只能当面去问。
梁秘书挂着两轮黑眼圈,像一只残电的僵尸玩偶, 正在辛苦调停两位分公司大佬的争执。
每个都说自己的事更重要,都要先进去和季总汇报,照他看,什么都不如码字重要,距离黑三期还差三千字, 人就不应该兼职写小说。
人,就应该好好当一个白天上班,晚上娱乐,早睡早起, 健康的大写的人!
连季辞这种卷王都开始准点上下班,过上了正常人类的生活,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非要用键盘来描绘和创造世界!?
气若游丝地劝了大佬们两句, 梁冰坐下来继续办他的公,力气得省着电泳, 晚上回去还要写稿。
抬眼忽然看到程音,刚还有气无力的梁秘突然满电,从座椅上弹射起立:“姐,有事?”
他姐没说话,只用表情就回答了他,有事,有急事。
“傅董在里面,您得等会儿。”梁冰让她先坐。
程音根本不可能坐,就站在屋里等,两个分公司大佬也不吵了,好奇地斜着眼睛觑她。
过了一会儿,他俩开始用手机互通起了运动会的八卦,梁冰也给季辞发了条信息,人人低头与手机较劲,整个房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门响,傅晶从季辞办公室走了出来。
她妆容精致,面若冰霜,从秘书室门口路过时,无意往里扫了一眼,目光在程音身上停留了几秒。
傅晶前脚走,后脚梁冰就让程音插队进了季辞办公室。
那二位大佬当然不依,他们是来说紧要事的:明珠二号无限搁置,一号又非最新技术,销量日渐萎缩,再这样下去今年的全年任务根本完成不了,他们需要更多的营销费用。
有什么事能比要钱更重要?
“费用的事找首席财务官。”季辞一句话将他们打发走。
转身关上门,他将程音牵去会客区坐下。
“出什么事了?”季辞面色凝重,捏了捏她冰凉的手。
程音目光发直,头发跑得有些乱,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她平常在公司与他相见,回回都绕着走,永远假装跟他不熟,直冲进办公室来寻他还是头一回。
“是鹿雪?”季辞照着最严重的方向猜,见程音摇头,立刻放下一半的心,他们家也就这么一个小宝贝。
“你生病了?被人欺负了?”他继续猜,她还摇头。
大宝贝也平安,那没事了,天下太平。
季辞这才去倒了杯热水,想了想,又换成冲咖啡用的鲜奶,泡进热水里温着,等不冰了才端给了程音。
她还在发呆,整个人魂游九天的样子,看不见杯子也不会接,喂到嘴边都不会喝。
“到底怎么了?”季辞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猫貌似处在应激状态。
他又捏了捏她的脖子,程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系统,但系统正在紊乱,连好好地遣词造句都困难。
那个猜测,在她心中疯狂生长,越来越庞大真切,她几乎认为这就是事实了。
“我妈谋杀的,被人,对吗?”她有些语无伦次。
程音发誓,季辞听到她的话时,神情当场就凝固了,过了好几秒才重新浮出笑容,浮于表面的那种,像匆忙翻出了一个面具戴上。
“胡说什么。”他摸了下程音的头顶,被她让开了。
“是你说的。你说她不是自杀,让我一定要相信这一点。”她记性很好,绝不会记错。
“我的意思是,”他有些无奈的语气,“也可能只是一个意外。”
“但有遗书,如果是意外,怎么可能会留那样一封遗书?”
“也许她那段时间心情不好,写下遗书不是没有可能,但她不会什么都不说就直接抛下你不管,所以我判断,大概率是发生了意外。”
“也许不是呢?你在柳世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他们是什么行事风格吧?这么多年,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小公司,可不止羲和一家。死掉的公司负责人,也不止我妈妈一个。”
“收购都是商业行为,不至于杀人放火。”
“刚刚还有人被逼得跳了楼。”
“那也是他自己跳的,不是谋杀。”
“当年负责收购羲和的人是谁,是柳亚斌吗?”
这个问题像石子扔进湖面,总算打破了季辞的平静。
“不要乱猜,”他皱眉道,“任何指控,都需要证据。”
“那你在过去这十年,找到证据了吗?”
“知知。”
“你来柳世,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对吗?”
“知知!”
程音的情绪过于激动,季辞只能握住她双手,牛奶杯被不慎打翻,在地毯上留下无可挽回的湿痕。
等到她稍微平复些,他才拿了张纸巾,不急不缓擦净她沾着牛奶的手。
“我教了你这么久,竟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将来要怎么独当一面。”
“什么意思?”
“程音,你看着我。”他破天荒地叫了她的全名。
程音抬起了头。季辞神色清冷,坐在他蟹壳青的玻璃办公室,像坐在冰湖的中央,瞳仁是冻结的深灰,夏天结束了,他仿佛又回归了少年时。
“看看这间办公室,和它赋予我的身份地位,力量资源。”
程音眯起了眼,隔音玻璃窗外,是人烟阜盛的长安街,脚下熙熙攘攘,有无数如她这般在红尘中挣扎的辛苦人。
“你该不会觉得,我在柳世这么多年,勾心斗角、建设人脉,只是为了寻找一些未必存在的证据吧?又不是演电视剧。”
他笑容温和理智且无奈,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天真孩童。
是啊。
他当年离开,怎可能是为了程敏华,当然是为了傅晶。
他是傅晶的儿子,某种意义上也是嫡系,这方庙堂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所以他才会彻底放弃之前的研究方向,从可植入视觉假体转为玻璃体内注射药剂,这在学术上完全就是不同流派。
早在十年前,他便已选好了未来要走的道路。
是她想多了。
“所以,你投资羲和,到底为了什么?”程音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当然是为了让它更好地发展。”
“你打算让它归柳世所有吗?”
“归我所有,至于给不给柳世,得看柳世对我的诚意。”
程音没想到季辞如此开诚布公,所以,他确实是将羲和当成了一枚重要筹码。
“我妈以前说,被巨头并购的小公司,就像被豪门大户收养的小孩,很少能有什么好下场。”
季辞看着程音,忽然笑了笑:“好久没听你说过‘我妈’这个词了。”
程音愣了下。
是啊,她从前可是个妈宝女,每天我妈这样我妈那样,她就是程敏华的超级迷妹,哦不,全球后援会长。
她默默闭嘴,立刻转移了话题。
“要是大师兄不肯卖,你要怎么办?”
“说服他。”
“当年就没能说服,现在为什么能?”
“已经十年了,大师兄的心气早就被磨平了,他没有再一个十年去蹉跎浪费,他的团队也不会允许他继续任性。而且,即使他想拒绝,索毅也不会拒绝,只要价码足够高,他一定会卖。”
“你让大师兄引入这些GP,是为了捆住他的手脚?”程音恍然。
“时代变了。”季辞无奈,“没有投资,羲和要怎么运营,医药研究真的很烧钱。”
程音沉默。
她兴许是有些天真,从程敏华那儿遗传的天真,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就像当时曹平江要用二十万买她的录音……
如果她真的卖了,后面再想举报就会变得很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