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音可能回答了,也可能没有,她拒绝承认耳边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鼻音轻软如同邀约,她干脆抬头吻他,让所有声音被吞没。
雨越下越大了。
夜雨停在几时,程音并不知晓。
她睡得沉倦,神魂却飘飘荡荡,浮在云端没有下来。迷糊中她知道自己被放入了浴缸,灯大亮着,她该觉得羞涩,但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只能任由他将她细细清洗。
中途竟然又来了一回。
这回依旧和之前一样,全然只顾及着她。他的唇舌耐心无比,慢慢将她身体中的潮汐引至半空,再轰然散落,比烟花更灿烈。
初时见他俯身,她震惊又羞急,躲也躲不开,只能紧闭着眼,由着他荒唐行事。
雪白脚趾将床单揪紧再松开,几番沉浮抛掷,极度的羞耻并欢愉。
程音不能说未经人事,但在清醒状态下尚属初次,精神与体力消耗极快,此时已是完全的娇软无力。
陷入昏睡前,程音努力睁了下眼,男人跪在浴缸边,抬着头看她在波涛中沉沦。
他的笑容温柔得近乎虔诚。
程音又一次在睡梦中被热醒。
季辞从身后将她紧搂着,体温高得如同在发低烧。先前她曾就此问过好几次,他总是说已经看过医生,确实有人体温中枢高于常人,影响不大。
对她影响还是挺大的。
如果他今后都打算这样搂着她睡觉的话……室内空调确实要放在15°。
睡衣恐怕也得穿个短袖,他的服务实在周到,洗完还将她整整齐齐穿好。若不是门把手上还挂着她的胸衣,程音几乎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做梦。
就算是做梦,也过于荒唐了。
他用最温柔谦卑的方式,将她反复折腾了一整夜,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行为发生。有好几次她彻底按捺不住,又羞于说得过于直接,干脆伸出手去引导,却屡屡被他半途拦截。
最后为了防止她作乱,他干脆用领带捆住了她的双手。
这一幕发生时,她又想起了曾经的那个雪夜。
当时她也是撩拨得太过,被人将手捆住,连打结的方式都类似——领带尾露出两个小小的尖三角,像交尾中的两条蛇。
但那人捆她完全是为了彻底占有,季辞昨晚的行为……她不大懂。
他不是没有需要,甚至现在,他从身后将她搂着,需求都表现得很明显。但他居然就真的整晚克制,仿佛在守什么戒约。
她都快要怀疑她真是他亲妹妹了。
不管是什么,门把手上的胸衣还得尽快拿下来,天光探入窗帘缝,照亮了她刚刚睡醒的羞耻心。
这一幕过于酒池肉林。
程音悄然移开季辞的手臂,刚打算下床,身后的人也醒了:“知知,去哪?”
她僵住:“……洗手间。”
“我抱你去。”
虽说程音和季辞在过去的两周也算同床共枕,但都枕得十分貌合神离,每天一个早睡,一个晚起,愣是在同一张床上过出了两种时差。
这样一起醒来的早晨,属于绝对新鲜的体验。
程音觉得有些尴尬,眼下这幅光景,好像办公室同事酒后乱性,第二天醒来不得不尴尬相对。
季辞却不见丝毫窘态,很自然地将她抱进洗手间,再帮她关好门,自己像往常一样靠在门口等。
……好像前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前夜毕竟还是下过一场暴雨,尽管雨水将一切冲刷得了无痕迹,地下的暗河却水位暴涨,悄然改变了一切。
吃早饭时鹿雪都觉察出了异常,爸爸实在过于腻歪,她严正提出了抗议:“林老师说,每个小朋友都要学会生活自理,妈妈都这么大了,吃东西怎么还要人喂?”
程音无颜以对。
等到四下无人,她也提出抗议:“你在干嘛?”
季辞弯腰,看着她的双眼,亲了下她的鼻子:“我想回到你17岁那一年。”
原来如此。
种种古怪有了答案,是林建文的出现起到的效果。
“也没你想的那么惨,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对我很好,逢年过节叫我一起回家吃饭。考上大学后,还有助学贷款能申请,社会主义不会让一个高三生饿死的。”程音半开玩笑。
她还不如不说,反倒给他更多想象空间:年节时去别人家打扰怎么可能,她必然独自一人在宿舍,大年夜给方便面多加一根ῳ*Ɩ 火腿肠,权当是加菜。
“今后……”
季辞本想说今后逢年过节有我陪你一起,又意识到他根本不应该说这种话。
“今后,会有鹿雪一直陪着你。”最后他道。
程音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连哄她一句都不肯,她的未来图景中从未有过他的身影。
“嗯,我一点也不后悔生下她,”她笑道,“是很辛苦,但也超级幸福,每分每秒都很幸福。”
季辞上前一步,将程音连同她的错愕一起紧紧抱住。
这又是为什么呢,他的身体语言明明写满了疼惜,甚至愿意服务她一整晚,单纯只是服务而已,不停地问,舒服吗,喜欢吗,还要不要……
却连哄她一句都不肯。
你和他拥有的,只有一个为期一年的短暂约定,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她对自己这样说。
*
秋季来临之际,程鹿雪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开学的第一场家长会是季辞去参加的,因为程总现在比他更加忙——程总是大师兄玩笑的称呼,他天天试图说服程音辞职,去羲和当行政部一把手,他们公司现在缺人缺得很。
羲和的在眼科年会的首发式,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大成功。
原本整个行业都阻塞在瓶颈,连柳世这样的头部名企都很久没拿出亮眼的新品,明珠二号由于丑闻危机被监管严查,至少要搁置一道两年。
忽然有一家公司横空出世,新方向,新技术,成本更低,效果更好,市面上连竞品都看不到,自然在业内搅起漫天风云。
展会结束后的几个月,赵奇见投资人见到头秃。
原本买卫生纸都要等618满减的小破公司,一夜之间成为了资本的宠儿,私募经理排着队来送钱,他头疼的内容变成了到底该拿谁的钱、怎么谈合同条款。
程音帮他整理了全部资方的资料,并给出了一些选择建议。
成熟、理智、考虑周全,对市场数据记忆准确,赵奇有时候听着听着,都想喊她来当公司总裁——正好放他一马,他搞技术可以,搞经营是真赶鸭子上架,玩美食餐厅都能玩到破产。
程音当然不可能同意。
她一个工作才刚半年的菜鸟,哪有当总裁的金刚钻,敢给赵奇出主意,纯粹是背后有人垂帘听政。
“选择GP主要考虑几点,除了给钱,还要看能不能协助找人、找渠道、疏通上下游。如果能提供专业经验和流程优化,条件苛刻些也可以考虑。”
书房中一张超长书桌,一边趴着一个写作业的小女孩。
季老师从《一年级开学注意事项之铅笔得用六角杆》讲到《初创企业融资须知之基石投资者选择》,忙碌堪比暑期培训班讲师。
最终还是鹿雪同学比较优秀,迅速做好了开学准备,抱着Ruby回房间睡觉去了。
程音还在咬着铅笔继续思考,不过她想得却是另一个问题——季辞似乎志不在柳世,他将全部身家和精力都暗地里放在了羲和。
可在柳世的内部会议上,他又将羲和的威胁描述成一家极具威胁的独角兽,并以技术专家的身份提醒柳石裕,务必关注这家新公司的动向,它很可能成为颠覆现有眼科医疗商业版图的引爆点。
奇怪的点就在这里——如果季辞不在意羲和,他不至于如此尽心尽力。
但若他真的在意,又为何将它暴露于行业巨头的死亡视线?
自相矛盾。
程音疑惑许久,一直没能想出合理解释,有一种可能性是,他要将羲和打造成一颗举世瞩目的明珠,并以此为筹码,在柳世一步步登顶。
毕竟他和柳亚斌在现有状态下,几乎打成了平手,若他能将一家超级独角兽带入集团,那么柳亚斌这个嫡子的身份可就不那么值钱了。
对于股东来说,谁能赚到钱,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嫡子。
合乎逻辑,合乎情理,就是不怎么合乎程音的心意。
那是羲和。
当初程敏华无论如何不肯卖,大师兄辛辛苦苦守了十年,好容易才重见天日的羲和。
他从一开始,派她去和赵奇打感情牌,送羲和一场难得的曝光机会。
到鹿宴聚会,将明珠二号的核心投资人,全部转移至羲和。
再到精心筹办发布会,手把手教她如何搭建管理框架、内控流程、风险底线……
步步为营,精心铺陈,难道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他难道不知,羲和这颗明珠,如果镶嵌在柳世的王冠上,很可能会泯然失色。
巨头吞下的小企业,要么会直接消失在柳世的地下资料库,一如当年的老羲和。要么会被包装成全新的产品线,可能保持原有的设计,更可能变得面目全非。
因为它需要卖得很好、卖得很贵,它将不再是程敏华最初设计的那个羲和,“要让最穷的孩子也能看得见太阳照见的颜色”。
它会成为另一个明珠二号。
连她都想得明白的道理,季辞难道会不懂?
不过程音也只是心里想,嘴上什么都没说。
交浅言深,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己和三哥身上用上这个词,但这就是事实。
过往的时光将她锻造成一把寒光如水的利刃,尤其擅长斩断纷繁芜杂的混乱头绪。季辞确实对她极好,说是捧在手心宠溺也不为过。
可与此同时,他对她却没有完全敞开——不,这个用词还是过于粉饰,她应该坦然承认,是完全没有敞开。
无论事业,还是情感,甚至身体,他都呈现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
三哥身上藏了很多秘密,没有一件愿意拿出来与她分享,她完全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
程音不想在意,却又真的在意。
出于一种隐秘的窥探心理,程音去暗访了那个跳楼的杭州男人。
事情闹得不小,怕又是季辞的手笔,新闻铺得到处都是,她轻易找到了男人住院的地方。
门口的护工与程音多聊了两句,直说这人太惨,公司没了,自己又成了植物人,捐款的速度哪里赶得上住院烧钱的速度,这两天老婆还要送女儿回老家,孩子升高三,不能耽误了念书。
“升高三”三个字让程音恍惚了一秒,和她当年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