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太多了,纪珩不放心,也跟着下去了。留蒋铮一个人在车上,看着杨月华。
纪珩点了根烟,一边抽烟,一边看言抒工作。言抒的状态进入很快,陈小鸥“三,二,一”还没喊完,她已经换上一副开心激动的笑容了。不像平时播新闻的时候那样职业、端庄,多了些俏皮的小表情和手势,看起来亲和得多。
很难想象半分钟前,她还因为得知了隋萤的死因,像只猫儿一样,哭倒在自己怀里,眼泪都浸湿了自己大半前襟。
隋萤的死因,他也是第一次完整地听人说出来,但却并不意外。调查崔红英这么多年,很多碎片化的信息指向这个结果,纪珩心里早有些猜测和预期——他认定崔红英肯定脱不了干系,也一直在搜集其他有关她的罪证。
可即便现在杨月华亲口说出了隋萤的死因,纪珩他们也只是印证了内心的判断,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总不能凭着一个人的口供就指控杀人。事发当天酒吧录像这种证据,更是想都不用想,早就被崔红英毁得一干二净。
手里的烟燃尽,三四米外有个垃圾桶,纪珩走了过去扔烟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周。
除了不远处也在拍摄的邵菁一行人时不时往他们这看以外,暂时还没有人跟上来。
但据他对崔红英的了解,生性多疑,思虑周密,不会不在杨月华周围设防。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杨月华不知道蒋铮是谁,看他一直在开车都没怎么说话,以为是纪珩的小弟。此时正在软磨硬泡,想要糊弄蒋铮放自己下去。
蒋铮懒得理他,手搭在方向盘上,眼睛铮一眨不眨地看着陈小鸥跪在地下找角度,仰拍艾提尕尔清真寺。这丫头的工作真不轻松,难为一个小姑娘了。至于后座杨月华说的,蒋铮充耳不闻,全当放屁。
杨月华还在琢磨着怎样软硬兼施,毕竟纪珩他们就要回来了。如果她知道此时试图骗的,是勒城市公安局治安管理总队三大队队长,怕是要吐血。
言抒和陈小鸥收工了,纪珩带着她俩回到了车上。
“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对于把自己留在车上看人,蒋铮一百个不乐意,“听说你新买了辆牧马人?开出来就好了,这辆车坐五个人太挤了,空调也不给力。”
“开着新车,出去玩还行,咱这天天走山野土路到处找人的,还是算了吧。”陈小鸥说着,朝杨月华努努嘴。
“新车开上山野土路怕什么,甭替纪珩省钱,他有的是钱。”
纪珩没搭茬,抬眼看了一眼杨月华,后者看希望破灭,也不再做无用功了,此时看着窗外不说话。
车里车外是两个世界,车外是锣鼓喧啸的狂欢,车内却安静得呼吸可闻。
“说出白鸣起的下落,就放了你。”纪珩沉声道。
杨月华没动,也没出声。
“崔红英什么人,你比我清楚。她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你和我见过面了,你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提醒。如果你能配合,就带你回勒城和你儿子汇合,我的人暂时能保你一阵子,或者你想出去避避风头也可以;如果不配合,也没问题,现在就下车,外面广场上就有她的人,她会对你做到什么份上,你可以试试。”
“你说的这个白什么的,我不认识。”杨月华略有松动。
纪珩点点头,“开门,让她下车。”
蒋铮干脆利落按开了中控锁。
意料之中,杨月华并没有下车。
“到了勒城,你得确保能把我们母子俩送出去。”
“我能找到你,你就该相信我有这个能力。”纪珩陈述事实。
“你们说的这个人,我确实不认识。但崔红英提过一个叫‘白爷’的,你们可能对他会感兴趣。”
“崔红英一开始不是想跟我合伙。在这之前,我就是彩虹夜总会旁边出面摊的,他们玩的那一套我沾不上边。崔红英找到我,当时给出的理由是,这次干的不是夜总会,是餐饮娱乐,觉得我有经验,可以给她日常看店。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本要和这个叫白爷的合伙,但这个白爷提出,既不出钱,也不出面,只提供一些渠道或者信息。崔红英没办法,才找我合伙,一来,白爷不出面,她就要经常在外面办事,店得我看着;二来,那会儿她刚从监狱里出来,元气大伤,一时间也拿不出太多的钱。白爷不出钱,她需要我也出一部分启动资金。”
“这个白爷,既不出钱也不出面,光凭消息就能分成,说明他提供的消息,肯定不一般啊。”蒋铮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引杨月华继续说下去。
杨月华冷笑,“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无非就是那些皮肉生意的买家信息。崔红英不定期就会把店里的女孩集合起来,去白爷提供的买家那,让买家挑选。对外就说带那些女孩出去培训了,以为瞒得了我。”
“后来呢。”蒋铮问。
“后来就出了那档子事,开业没多久就死了人,白爷觉得犯了忌讳,就不再参与了。我也觉得崔红英这事儿不牢靠,宁可赔钱也退出了,这些你们都知道。”
“这个白爷,现在在哪儿?”纪珩问。
崔红英的身段一降再降,就为了和这个白爷合作,说明这个白爷手里的资源足够她垂涎,绝不肯轻易罢休。
“具体在哪里不知道,只知道他在边境。”
蒋铮开车回了杨月华家里,让她简单收拾下东西就走。车里的四个人,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
而四个人,都是沉默。
边境太大了,光是西边接壤的邻国就有八个,要找一个白爷,当真如同大海捞针。
言抒双手冰凉,甚至感觉很绝望。这是唯一的突破口,可这个难度看起来,跟没有突破口没任何区别。
车里空调明明开着外循环,她能感觉到有空气源源不断地从出风口被送出来,却依然感觉很憋闷。
她想下车透口气,身边温暖干燥的手,握住了她的。
大手上有微微的薄茧,纹路有些粗粝,攥着她的手,有意识地紧了紧,示意她安心。
“要不我先回局里,查一下这个白鸣起,看看能不能有些收获?”蒋铮挠破了头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纪珩摇头。
“不对,方向不对。”
“现在的重点,不是满世界找这个白爷或者白鸣起,而是看崔红英的棉纺织厂,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不是还和这个白爷有牵扯。我判断是有的,白爷这么一条大鱼,崔红英不大可能轻易就收手。”
“那要怎么办?回勒城吗?”陈小鸥还是一知半解。
“如果这个白爷,和我们猜测的一样,就是白鸣起,那我们忽略了一个关键的人物。”
纪珩说着,和蒋铮对视了一眼。
一时间又是谁都没说话,陈小鸥急死了,就等着纪珩公布答案,结果他和言抒的手机同时响了。
纪珩的电话是乌尔津打来的,接起来就感觉不对,乌尔津像是经历了什么剧烈运动的样子,虽然在克制,但很急促地在喘气。
“什么时候回来,哥?”
“出什么事了?”
“白老板来了,说你动了他的人,场子给砸了。”
白羽先发制人,是纪珩没想到的。好在私域白天没有客人,场子毕竟是崔红英的,白羽不会没有顾及。
“你带兄弟们先走,不用管,更别和他硬碰硬,等我回来。”
乌尔津答应着,纪珩挂了电话。
“回勒城”,他对蒋铮说,转头看言抒。
刚刚,言抒也接了个电话,纪珩余光瞥到,来电人是“台长”。
“郭以群?”纪珩问。他注意到言抒情绪不高,甚至有些凝重,“有事别瞒着我,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言抒摇摇头,“是盈州台的台长。”
这个答案纪珩倒是很意外。
“我……可能要提前回盈州了。”
第55章 言抒,你傻透了
翌日早上。
天空还是半灰色,并没有大亮,空气中透着清冷。清晨的太阳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晨曦下,高速公路的出口处,“勒城”两个大字昭然醒目。
言抒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刚来勒城的时候,从机场出来的出租车,也经过了这个收费口。当时还是冬天,窗外只有光枯的树木和冷硬的大地。如今一片绿意盎然。
勒城正式进入了夏天了。
但甚至看不完一个完整的春夏秋冬,就要回去了。
她侧过头,看旁边开车开了一整晚的男人。下巴有些微微泛青,应该是刚冒出的胡茬,但眼神依旧清明,看不出任何倦怠。昨晚后半夜,她实在扛不住了,中途迷迷糊糊睡了几次,感觉纪珩调整了空调,还给她盖了件外套,上面混合着洗衣粉和烟草的味道,在鼻尖萦绕。
这一晚,纪珩没接到什么电话,言抒的手机却响个不停。方纶的,齐修的,甚至方纶还发来了一条视频,是手机微信界面的录屏。
车停在勒城电视台门口,言抒要下车,却被纪珩攥住了手腕。
言抒回过头,望进男人的眼睛。一双眼一如既往的沉静,没什么波澜,却一眼望不到底,深邃得能把人吸进去。
纪珩并没开口,攥着她手腕的手上,力道却不小,言抒甚至微微有些疼。
车内,只有空调压缩机不知疲惫地运转着,安静得呼吸可闻,
男人垂下眼睑,看言抒纤细的胳膊被自己抓着,很鲜明的肤色差。大拇指脂腹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两下。
只两下,言抒便知道,他舍不得她。
“去吧”,纪珩沉声开了口。
蓦地,男人锋利的眉眼间,言抒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疲惫。
也许是职业使然,又或许是有太多复杂的经历,他总是这样,不动声色,把情绪藏起来,从不外露哪怕一点点。但偏偏是言抒抓住的那细枝末节的一点点,总惹她心里泛酸。
言抒一只手被他攥着,另一只手伸出来,摸了摸他泛青的下巴。
“小心。”
本来还想说一句“别受伤”,但言抒觉得不吉利,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乌尔津打给他的电话里,她听到了一言半语,知道他也要去处理些事情。
纪珩眼中微动,微微皱眉,像在极力克制隐忍着什么。
“好。”
这个时间,正是早新闻播完的时候。言抒直奔三楼的休息室。
推开门,田歌果然在。还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套装,明显是刚下了节目。
“言抒?”田歌回过头,面露惊喜,“你不是去南边拍摄素材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言抒冷笑,“你还知道我是去南边拍摄素材了“,接着走上前,丝毫没有过渡,开门见山,“那你什么意思?”。
“怎么了言抒?”田歌一愣,像被言抒的气势吓到了似的,不禁后退了一步。
言抒也不浪费无谓的唇舌,直接掏出手机,点开一条语音。
视频有些杂音,但还是能听出,田歌的声音软绵绵地传来。言抒昨天在车上听过很多遍了,此时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寒。
“台长,您就帮我这一次,让她回去吧。有她在,别人老拿我俩做比较,我真是受够了。而且她本来也不是咱们台的人,节目做得再好,早晚也是要回去的。到时候还不是给盈州台培养人才,您何必呢!”
语音播放完毕,言抒依然举着手机,眼神定定地看着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