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抒忍不住皱了皱眉,低下头,继续小口小口喝着汤。
一群痞子晃晃悠悠,走到里面,嬉皮笑脸地和老板娘点单,一时间小店里吵嚷不绝。老板娘应付惯了这附近的小流氓,倒很丛容,让他们坐下等,好了就端出来。
其中一个,一脑袋黄毛,酒糟鼻子又大又红,吊儿郎当地走了几步,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在了言抒对面。
店面不大,但也有七八张桌子。言抒占了一张,剩下的,坐这些人绰绰有余,那人却偏要坐言抒对面。果然,刚坐下,就起了一阵哄笑声。
黄毛更得意了,胳膊支在桌上,整个人探过身子来,往言抒的碗里瞅。
“丫头子吃的撒?太清淡了哎!一会隔壁烧烤店,哥哥请你吃烤腰子撒!”
又是一阵哄笑,其他人围坐在一起,看戏看得乐不可支。
言抒依旧低着头,舀起碗里最后一个馄饨,送进嘴里,一下一下仔细地嚼。
“你是哪一家的丫头?晚上兄弟几个,嘁给你暖场子撒!”
言抒表面不动声色,心下明白了十有八九。
上镜的妆容很浓,特别是言抒此时的嘴唇,鲜红而饱满,粘了假睫毛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再加上摘了假发,此时是一头齐腰微卷的披肩发,黄毛他们这是把她当成这附近酒吧的陪酒女了。
对于这种晒皮晒脸的痞子,越搭理,他越来劲。言抒慢悠悠咽下嘴里的馄饨,喝了口汤,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起身去里面,找老板娘付账。
全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几个痞子就这样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言抒,看她付了钱,转身往门口走,却被黄毛拦住了。
整日混在夜场,撩拨女人是他们的家常便饭。通常这种情况,如果女人接了话茬往下聊,对男人表示欢迎,男人当然觉得有面子;如果女人生气反呛回去,男人也在预料之中,嬉皮笑脸,就当作是找乐子。怕就怕言抒这种拿人当空气的,不闻不问,一个眼神都没递过去。黄毛在一群小弟面前,自然是觉得很没面子。
黄毛七扭八歪地站起来,挡在言抒身前,语气里透着不满,“美女,不用装纯,哥几个都明白。就这么几个场子,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这么臊我面子吧。”
言抒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麻癞癞的皮肤,很多粉刺,有些还破口冒着血点,黑眼圈很重,肤色也是常年作息不好的黑黄色。勒城的冬天,这人只穿了一间毛衫和皮夹克,皮肤因为冷微微泛着血红色。酒味、烟味、饭馆的烟熏味,甚至还有些劣质香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言抒皱着眉,尽量屏住呼吸,嘴巴里挤出了一句:“借过。”
“歪日这死娘们儿……”眼瞅着言抒软硬不吃,黄毛下不来台,叫嚷着骂开了,中间夹杂着言抒听不懂的勒城土话,叫唤着就要上前来拉言抒。
黄毛他们这群痞子,沾花惹草的事情干得多了,很多时候,本意可能只是想搭个讪,像是要证明一下自己能力似的,压根没想怎么样。但对方一旦态度冷漠,或者遇到像言抒这样压根懒得理的,就会下不来台,继而恼羞成怒。痞子们通常都有一个共识,在外面混,面子比里子重要。冲动情绪下,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了。
其余几个人看黄毛跟这臭丫头动真格的了,吵吵嚷嚷地起哄看热闹,一时间场面混乱无章。
言抒被黄毛拽住了手腕,挣也挣不开。但她也没有傻到拼命呼救或者喊着报警,脑子里飞速转着想办法;老板娘也从里面走出来了,开口劝架,但那柔柔弱弱的声音,一下子就淹没在了一片哄笑声中。
黄毛看言抒虽依旧冷着脸,但没有反抗挣扎,面子算是找回来了,得意之余,便想要得寸进尺,拽着言抒就想走,“跟哥哥发一趟,吃烤腰子撒!”
老板娘上前想拉,但过道很窄,被那群混子站起来隔开了。黄毛不想手底下的人看自己一副强拉硬拽的模样,还是希望这小娘们自愿跟自己走。所以没使多大劲儿拽言抒,但攥着她手腕的手,力道却是没松。
言抒虽然没被拽走,但也挣脱不出。
这人生地不熟的,被一群痞子拽走,是什么后果,言抒不敢想。
僵持不下,黄毛手上渐渐蓄了劲了,眼底也有了狠意,看向言抒。却发现言抒的眼里有波澜了,也张嘴说话了。
她朝黄毛看过去,带了若有似无的一丝委屈。但目光又好像越过了他,看向了他的身后。
“纪珩。”
第8章 我是舒妍
纪珩是来给老板娘送东西的,拎在手里,挺大一包,之前分吩咐手底下人上货的时候顺便带的,凌晨的时候刚拿到。
馄饨店里发生的口角,他在门外看到了。男男女女拉扯在一起,无非那点破事,纪珩并不打算参与,于是径直走进店里,只想把东西给老板娘,然后走人。
可那个被黄毛拽着女人,上一秒还冷着张脸,见到了他,却委屈巴巴地叫他的名字。
他没动声色,但脑海里快速搜寻了一下,没什么印象。大概率是经常来酒吧玩的客人。认识他,也不奇怪。
但黄毛觉得她是陪酒女,却是错了。这女人虽然妆容明艳,打扮得却很素——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指甲上也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修饰。看人的眼神沉静自制,哪像那些陪酒妹,眼神都带着钩子。
但再怎么样,他都没打算插手。
一群痞子看到纪珩,不自觉地噤了声。黄毛自然也看到了,心下忐忑这女人和纪珩的关系,也怕招惹了别人的马子捅了马蜂窝。但从没听过纪珩身边有女人,虚张声势的面儿大。于是黄毛挡在过道的身子微微往里让了让,足够纪珩过去,但卡在言抒手腕上的手劲儿依旧没松。
纪珩从拉扯在一起的黄毛和言抒身边走过,眼神偏都没偏一下。
果然。黄毛看纪珩没有要搭理的意思,心底松了口气,像为了解气似的,手底下使的劲儿更大了。言抒的手腕子像要被人捏碎了,她挣了两下,挣不开,情急之下,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
“纪珩!”
声音明显大了许多,甚至称得上是喊,还透着些许的理所应当。
这次纪珩停下了。
直呼他大名不说,他怎么还听出了一丝……不满?
纪珩回过头,带着狐疑,又一次看向那个眉心拧在一起、脸皱了、明显在忍着疼的女人。
他确定,他并不认识。
但这声音属实有些大了,已经不是拉拉扯扯,有些强拉硬拽的意思了。纪珩没再看言抒,眼神掠过众人,直接看向了黄毛,声音很低,有些粗粝,像浸了冰,没一点温度。
“要打出去打,少他妈在这店里惹事。”
说完他朝老板娘走去,只是一个转身,声音和表情,就都柔和了许多。
“东西买回来了。”
老板娘在和纪珩说着些什么,眼神时不时朝言抒这边递过来,声音很柔很低,但言抒听不太清。
“你不用管,再要什么再和我说。”
黄毛愣住了,一时拿不准纪珩的态度,脑子里一百八十个转。没听说这馄饨店联通这老板娘和纪珩有什么关系啊,可听他的意思,他们在老板娘的店里惹事,是踩了纪珩的线了……?那手里这小娘们儿几个意思?不是纪珩的人还连名带姓地喊?还是说本来就是纪珩的马子,纪珩只想给她点教训?如果是这样,这娘们儿他可不敢惹。回头俩人又腻歪一块了,他不得让纪珩扒了皮了。
眼瞅着纪珩和老板娘说完了话,转身走了出来。黄毛也不傻,当然听出了刚刚纪珩的语气不善,本来和言抒那点事儿,就是为了男人那点面子。但把纪珩惹毛了,就不单单是面子的问题了。他不敢再多耽搁,恶狠狠地瞪了言抒一眼,低声骂了句什么,带着那帮痞子,赶在纪珩前面,“哗啦”一下,散出了店门。
只留言抒一个人,活动着火辣辣的手腕,赶紧朝纪珩的方向追了出去。
纪珩步子迈得大,走得很快,言抒只能在后面一溜小跑地跟着,
他出现得太突然了,看到他的第一眼,言抒甚至能感觉到所有的血流都轰上了脑袋,心跳也突然开始剧烈。是腕间的剧痛,把言抒拉了回来,甚至来不及细想,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的举止神态、穿衣打扮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但言抒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人长得高大挺拔,线条冷硬,往狭小的馄饨店里一戳,极不协调,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继而就会注意到他的眼睛。
双眼皮并不宽,却深邃狭长,还是言抒印象中那个好看的眼形,这也是言抒一眼就认出他的原因。
只是,如今那眼神冷得很没有一丝温度,像鹰一样,逡巡伺察,锋利而敏锐,却唯独没有情感。高挺的鼻子也像一堵墙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人一下子变成这样,言抒一时间还是无法缓过神儿来。
就这么脑子懵懵地跟在他身后,直到纪珩进了单元门,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家么?
他也住这栋楼?
迟疑间,纪珩一步两个台阶,已经快到了。
言抒赶紧又追了几步,也一步两个台阶,仰着头,目光追着纪珩,看他停在三层,站在自己对面的门口,准备刷指纹进门。
对门住的那位神神秘秘、昼夜颠倒、害她蹑手蹑脚起来看猫眼的人,是他?
“等一下”,眼看着纪珩打开门要进去,言抒才走到二楼半的平台。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叫住了他。
纪珩皱着眉,一脸不耐,垂眼看向言抒。
他向来不和女人多纠缠,可这女人怎么回事,黏糊得像块年糕,还跟过来了。
居高临下,纪珩的眼神像裹了刀子,言抒甚至能感觉到胸腔里心脏的狂跳,话没出口,人先打怵。
“刚才……谢谢。”
伸手不打笑脸人,言抒先道谢,好歹人家给自己解了围,顺便自己冷静一下。
纪珩嗤笑了声,还知道说谢谢。刚才在馄饨店她喊他那架势,他以为自己被人讹上了呢。
“不用。”
和黄毛拉扯在一起的女人,如果不是在馄饨店里,纪珩是一定不会管的。他没那个闲工夫和这女人在这谢来谢去的,转身又欲进门。
言抒情急之下,三步并两步跑上了楼梯,停在了纪珩的身后。
“我是舒妍!”
果然,纪珩拉门的手停住了。
他转过身,盯着言抒的脸。
追了一路又跑楼梯,言抒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她深呼吸,努力压制着气息,也让自己冷静。但他像鹰一样审视的目光,太锐利了,言抒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似乎为了让纪珩相信似的,言抒稍微平息了些,又说了一遍。
“我是舒妍。”
他是记得她的吧?不然不会停下来。但是还要说些什么呢?言抒一时间找不着头绪,和当年一样六神无主,就这么傻站在那。
男人微拧着眉,眼睛盯着她的脸。不过几秒钟,言抒感觉像熬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砰!”
纪珩转身进屋,带上了房门。
第9章 717包房
纪珩此时很烦躁。
崔红英那边的棉纺织厂就要挂牌开工,很多事情她都让纪珩去张罗,已经连轴转了两天一宿了。偏偏昨晚酒吧里还有个不知死活闹事的,纪珩也没客气,只是处理完都六点多了,要不是等着馄饨店开门,给老板娘送东西,他恨不得早点回家躲个清净。
哪成想还遇到这么一档子事儿。
他早就察觉言抒在后面跟着了,但没多久他发现了不对劲——那丫头不像是跟着他,反倒像是……和他同路。
前几天对门儿新搬过来的,是她?
舒妍。纪珩拧开水龙头,洗着手,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他想起她是谁了。她跑上楼梯,第一次说她是舒妍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舒建军家的闺女,上次见她,她应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吧?反正还是上初中还是高中。他认人的本事再厉害,这么多年没见过,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和当年走起路来辫子一摇一晃的女孩子联系起来,没认出她,也是正常。
纪珩拉下毛巾擦了擦手,又挂上,转身走出了卫生间。
只是,为什么会在勒城遇到她?
陈小鸥见到言抒的时候很惊讶:“你怎么回来了言抒姐?不是下班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