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烟瘾。
这个时候,除了吸烟,不知道还能怎样迅速平复情绪。
果然是假的。
果然是口是心非。
舌尖抵着上颚,贺敬珩赌气般敲下一行字:你自己去和他说。
睡不着的阮小姐几乎是秒回:都说了,我已经不喜欢周岑了,也不想再和他私下有联系。
关心至此……
她管这样叫“不喜欢”周岑?
贺敬珩面上冷笑,指尖敲出的文字倒是很虚伪、有温度。
贺敬珩:但你们还是朋友。
贺敬珩:关心朋友而已,不需要避嫌。
阮绪宁:那你不介意吗?
贺敬珩:我介意什么?
阮绪宁:我关心以前喜欢过的男生,而且,那个男生还是你的好朋友。
贺敬珩:我的一个好朋友关心我的另一个好朋友,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彼时,他整个人都被困在薄薄的烟雾里,如同被蛛网包裹住的飞虫,忍不住轻咳数声。
莫名狼狈。
灭掉烟,清了嗓,贺敬珩眼皮一掀,看见两条刚刚送达的新消息。
阮绪宁:但是我介意。
阮绪宁:我们是夫妻。
四肢一僵,脑内有瞬间空白。
那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已经自我放弃一般沉入水中、不见天日,却又被人用两句话、十个字,轻飘飘地捞起来。
嗯,轻飘飘地。
贺敬珩敢打赌,那个小姑娘只是理所当然地随口一说,并不是刻意讨好自己这个能庇护她的丈夫。
他只能半真半假地夸: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道德感。
阮绪宁却真心实意地回复:你也很有道德感呀。
许多话堵在贺敬珩的嗓子眼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有道德感?
就因为婚后一直没碰她?
就因为配合她在长辈与同事面前演戏?
还是,就因为愿意帮她与好朋友暗度陈仓?
这样一想,“道德感”这个词放在自己身上,也并非是褒义词。
凝视着手机屏幕,男人倏地勾起唇角。
许久,才别有用心地回复道:是有一点,但不多。
第10章
阮绪宁原本是想当着贺敬珩的面,再一次申明贺太太的“道德感”,可那家伙直到夜深都没回卧室。
她不止一次赤脚溜到窗边、透过窗帘缝往三楼瞧看,见健身房灯还亮着,又悻悻钻回被窝,默默打几遍腹稿,又一次重复先前的动作。
睡意来得毫无征兆。
忘了是第几次爬回床上,眼睛就闭了起来,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应该起床洗漱的时间。
误以为贺敬珩会像前几日那样颇有“道德感”地先一步出门,阮绪宁打着呵欠、迷迷瞪瞪走进餐厅,随即惊呼出声:“你怎么还没走?”
茂华公馆男主人将云吞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吃完才道:“之前说过,要陪你走一趟通勤路线。”
见贺敬珩没穿正装,阮绪宁明白他已做好决定,便也不再拒绝,只商议着问:“我们可以早点出门吗?”
“怎么?”
“呃,就是……以备不测。”
阮绪宁说得含蓄,贺敬珩听明白了其中深意:是担心再坐错车。
他无声抿笑,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领着“人形挂件”,阮绪宁到达车站的时间比之前更早。
城北公交线路规划比较晚,公交站台也都很有设计感,青瓦白墙,看上去像是一座精心雕琢的仿古建筑,一高一矮两抹身影立于拱顶之下,为整个景致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可能是住在这一片区域的居民鲜少有公共交通出行的需求,13路公交车并不拥挤。
他们一前一后走向车厢尾部的双人座。
见阮绪宁选了靠窗的位置,贺敬珩理所当然在外侧坐下,只是他身材高大,落座后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直接将身边人围困住。
阮绪宁欲言又止,不得不扭头望向窗外。
沿途钢筋混泥土的大都市风光并不吸引人,很快,她便悄悄瞄向倒映在玻璃窗上的人影,先是自己的正脸,然后,变成贺敬珩的侧脸——那张脸实在惹眼,根本无法忽视。
过减速带时车身晃动,阮绪宁的“小动作”被当事人当场抓获,她移开目光,故意起了个话题掩饰尴尬:“……是不是感觉回到了上学那会儿?”
“还好。”
面对略显“冷淡”的回复,阮绪宁撇撇嘴,继而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啊,我想起来了,你和周岑以前骑单车上学,不乘公交车。”
回味着那些满含期盼和惊喜的“偶遇”记忆,她展露笑颜,打开了话匣子:“周岑那辆蓝色的山地车特别拉风,我们班的男生说,那是限量款,还有什么体育明星的签名……”
贺敬珩并没有接话。
看见丈夫微变的脸色,阮绪宁敛了声,琢磨着触到了哪里的逆鳞。
她想起“男性滑稽行为研究大师”谭晴曾经说过的话:男人都是特别小心眼的生物,他们总喜欢暗戳戳与兄弟们攀比,比谁的球鞋和电子产品更新潮、比谁空气投篮姿势更帅气、比谁能用最少的时间复习考更高的分,甚至还会无聊到比谁尿得更远……
如果贺敬珩也喜欢与周岑暗中作比较,听到这话,定然是不高兴的。
为了自己未来几十年在贺家的安宁,贺太太急忙改口:“我记得你的山地车是红色的,也很酷。”
贺敬珩点头:“记性不错。”
阮绪宁略略松了口气:“也没有啦,主要是谭晴她们调侃你和周岑关系好,总爱说自古红蓝出CP之类的话……”
话题偏向了奇怪的方向。
捏了捏搭在腿上的手,回过神来的阮绪宁立刻为自己的失言找补:“其实,你骑单车的样子比周岑帅气。”
贺敬珩来了点儿兴致,将脸偏向她。
阮绪宁趁热打铁:“你长得比他好看,身材也比他好。”
四目相望。
两秒钟后,贺敬珩默默将脸转向另一侧,咬住下唇内侧,用疼痛控制着不断上扬的唇角:原来被小姑娘当面夸奖,是如此令人愉悦的一件事……
特别是,这个小姑娘是他的老婆。
特别、特别是,这个小姑娘还喜欢周岑。
愉悦——超级加倍。
这种愉悦分明是幼稚的、恶劣的、阴暗的,但他还是坦然接受了,变本加厉想要更多:“长相就不必说了,至于身材……你什么时候比较过?”
不等当事人解释,他故作恍然:“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和周岑在国耀体育馆打篮球,你突然跑来更衣室给他送水——就是那个时候偷看的?”
驶入弯道,庞大的公交车身更显笨重。
在艰涩的轰鸣声中,阮绪宁支吾着否认:“我才没有偷看周岑……”
贺敬珩懒懒“嗯”了一声,很刻意地拉长尾音:“你是光明正大看周岑,偷偷看别人。”
别人?谁?
愣怔半晌,阮绪宁才弄明白贺敬珩是在揶揄——她偷看他。
被拆穿心思的小钢板瞬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手握紧,重重一拳,捶在身边男人的胸口上……
胸好硬。
手好疼。
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肌肉怎么这么结实?
以上是阮绪宁的全部心路历程,最后,以默默揉手宣告“复仇”结束。
贺敬珩长时间凝视着她,薄唇一碰:“打过了,所以,要摸一下吗?”
阮绪宁语噎:堂堂贺家继承人,居然光天化日之下怂恿女孩摸他的胸肌?就算是老婆也不行啊!
她义愤填膺:“贺敬珩,你不要……”
那个满含怒气值的“脸”字还没有说出来,阮绪宁眼睁睁看着贺敬珩在自己面前低下头,虔诚,乖顺,如同一头等待被驯服的野兽。
那一刻,阮绪宁闻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她想起那款名为“幽深森林”的烛台熏香,以及那个一波三折、与野狼共处的故事。
他是在学那匹野狼的行为,被一拳驯服,然后卖乖……
意识到这一点后,阮绪宁的心脏骤然加速。
她的世界仿佛下了一场暴雨,但并不狼狈,也不悲凉。
因为那些从天而降的雨滴,是冲刷,是洗涤,是万物新生。
冥冥之中,她被一个声音引导,舒展藤蔓一般伸出手,迟疑着,开始抚摸贺敬珩的头发。
确实,是毛茸茸的……
一点都不危险,一点都不可怕。
不知不觉间,阮绪宁加重了手掌的力道,贺敬珩也很配合,等小姑娘过足瘾才支起身子,漆黑的眼眸中,多了一点不似往常的光亮:“国耀念书那会儿,我偶尔也会乘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