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至少,送你回家那次,我们一起坐了27路的夜班车。”
阮绪宁神情茫然了片刻,随即想起自己被贺敬珩“领”回雅都名苑的那个晚上——他们并肩坐在光线昏暗、晃晃悠悠的公交车里,近乎是一模一样的位置。
只是一晃多年,他们都长大了。
视线相触。
下一秒,两人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似是在庆贺,他们之间,多了一个连周岑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
吸取了历史经验教训,阮绪宁反复确认过三遍,才坐上换乘地铁。
听见电子音播报出意料之中的列车行进方向,她松了口气,时不时用余光偷瞄身边的贺敬珩,回想着他喑沉的声音,低头的样子,柔软的头发,还有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香薰味。
说来奇怪,明明是第一视角的经历,事后回忆总会自动变为第三视角。
而第三视角下的她,无疑有一瞬间的心动,如果将他们方才的互动定格成漫画,老陆一定会建议她画许多盛开的玫瑰作为背景,渲染暧昧气氛……
想到这里,阮绪宁莫名心虚,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只好低头玩手机,干晾着贺敬珩。
后者也没有主动找她说话,看了一路地铁广告打发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到达文创园站。
阮绪宁跟随人流先一步下了车,没走几步,又停住。
贺敬珩侧目:“怎么了?”
她小声示意:“那个,就到这里吧,你不要出站,走那边直接换乘另一个方向的地铁,还能少买一张票。”
静默数秒,贺敬珩用看笨蛋的眼神睨着“贴心又勤俭”的妻子:“我送你到文创园门口,然后打车去公司。”
阮绪宁“喔”了一声,心想着,到底是锋源集团新上任的CEO,没有坐地铁去上班的道理。
早高峰时间,地铁站里人挤人,无意间听见身边两个小姐姐在讨论周末去哪里看电影,阮绪宁猛地想到件事,抬手戳了下贺敬珩:“周末的露营,你真的没法一起去吗?”
“你希望我去吗?”
“你不是说这几天要去哲海看展会,不一定有时间……”
“你希望我有时间吗?”
她的委婉不敌他的直白。
移开目光,阮绪宁用很轻的声音给出仍旧落于下风的答案:“人多比较热闹。”
贺敬珩会心地勾勾唇角:“这样啊,那我……”
“板板!”
清脆的女声自不远处传来,打断小夫妻之间的商议。
阮绪宁循声望去,竟然看见了一路小跑的广广。
她下意识站到贺敬珩身前,企图挡住这个惹眼的存在——当然,毫无效果,只能转而寻找话题吸引火力:“广广,你今天怎么没开车呀?”
即便气喘吁吁,提起某人,广广也不忘咬牙切齿:“别问,问就是借给陆然那个老六了,他的车送去4S店保养还没拿回来,结果临时收到一封行业交流会的邀请函……昨晚一顿饭就把我的车给借走了,害我只能挤地铁。”
连车都愿意借……
他们两个果然私交很好。
阮绪宁当即露出“我懂”的表情。
觉察到小姑娘“吃瓜”的心思,广广撇撇嘴,也没有否认,视线一歪,上上下下打量起充当背景板许久的贺敬珩,继而用手肘抵住阮绪宁,小声嘀咕:“这个大长腿帅哥是谁?我看你们一路说说笑笑,关系不错?”
阮绪宁几乎是脱口而出:“哪有说说笑笑……”
广广挽住她的手臂,眯起丹凤眼:“别回避重点。”
某人又一次陷入了“说与不说”“朋友还是好朋友”的纠结时间。
好在,贺敬珩及时出声解围:“我只是问个路。”
广广却不依不饶,用土味情话予以反击:“问路?问什么路?问去她心里的路吗?”
阮绪宁:“……”
为了陪妻子走这一趟,贺敬珩特意换上了黑色T恤和牛仔裤,一派休闲打扮,本就少了几分凌厉气势,又因这一路的种种经历而心情大好,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只是看起来。
只是在旁人看起来。
所以,广广紧接着给了他一个忠告:“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贺敬珩装作被小伎俩被识破的样子,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你倒是说说,她喜欢什么类型?”
羞于听别人谈论自己的喜好,阮绪宁眉头微蹙,一下接着一下轻扯同事的袖子,拼命递眼色。
然而,职场前辈已经打定主意要当可爱后辈的护花使者:“……当然是温柔体贴的邻家哥哥,气质忧郁,才华横溢,还得精通乐器、会唱情歌,最重要的是……”
这番说辞完全没有打腹稿。
依照描述对号入座,贺敬珩只能想到一个人。
周岑。
第11章
他的眸光一寸一寸黯下去,不动声色扯了下唇角:自家妻子的“偏爱”,原来已是人尽皆知的事。
同样的扯动唇角的,还有阮绪宁。
她做梦也想不到广广会那样说,只能颤颤地打断:“别乱说呀。”
贺敬珩拆台:“……不像是乱说。”
阮绪宁直勾勾望向他,欲言又止。
周围像是布下了一张细密的网,将闲杂人等一口气都筛滤干净,只余下用眼神交锋的两人。
很快,广广的声音透入网内,接着先前没说完的话题:“最重要的是——身患绝症,时日无多。”
身患绝症?
时日无多?
贺敬珩的目光自窥探变作惊讶,脑内瞬间涌入诸多诡异猜测:周岑得了绝症却没有告诉自己?阮绪宁因爱生恨散布谣言?还是说,周岑只是个替身,阮绪宁心心念念的,其实另有其人?
他糊涂了。
定了定神,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似是很满意“搭讪男”的沉默,广广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被双颊通红的阮绪宁强行拖走。
贺敬珩就这样站在原地,直到两个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才将自己飞走的神魂从那张网里剥离出来。
踏上自动扶梯,他下意识去看手机,恰巧收到小姑娘发来的消息。
应该是背着同事见缝插针敲下的句子,还有错别字。
阮绪宁:广广说的是我小时候喜欢的一个漫画男猪脚。
阮绪宁:男主角。
阮绪宁:不是在说周岑。
贺敬珩反反复复琢磨那些字,目光停留在“小时候”三个字上:所以,阮绪宁是因为喜欢某个虚拟人物,才开始留意和“他”很像的周岑……
这样看来,她对周岑的好感,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自动扶梯均速上升,某人的唇角也不受控制地上扬,像是无意间咬到了馅料满满的肉饼、又像是在打算扔掉的旧钱包里翻找出几百块钱,小小的惊喜,却充盈了整颗心脏。
努力忍耐数秒,他低头嘴硬回复:我压根就没往周岑那儿想。
阮绪宁发来了一串省略号。
贺敬珩甚至能想象出小姑娘此时此刻无比懊悔的神色。
当脚下梯级到达顶峰时,他仰起脸,直视前方。
地铁站外,天光大亮。
*
没有再等到回复,阮绪宁收好手机,暗暗责备自己不该多嘴提及周岑,可如果不说明白,万一贺敬珩误会了……
算了,那家伙根本不在意。
她双肩一耷,没来由地苦闷。
正想着心思,去街角买早餐的广广提着结完账的三明治和咖啡走了过来,顺手将一杯柠香美式塞给阮绪宁:“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的那个漫画男主角是叫‘星落’来着,对吧?”
塑料杯壁冰凉的触感惹得阮绪宁一激灵,心猿意马地点了点头:“……现在也很喜欢。”
刚来青果工作室那会儿,两人经常闲聊,她告诉过广广,自己最喜欢的那部少女漫画已经宣布无限期休刊了,剧情停留在“青梅竹马的恋人得了绝症”“男主隐瞒病情逼女主分手”“不告而别出国治疗”“心怀鬼胎的男二趁虚而入”这些关键节点上。
抓肝挠腮等了好一阵子,阮绪宁才得知,漫画作者患病离世,而那些陪伴自己度过很多个夏天的漫画角色,再也不可能等来属于他们的结局。
广广感慨道:“比白月光更刻骨铭心的,是死掉的白月光。”
想了想又叹:“比死掉的白月光更刻骨铭心的,是死掉的纸片人白月光。”
阮绪宁笑着应和几声,忆起那个已然有些模糊的身影。
虽然无法再得知星落的故事,所幸,还有周岑。
阮绪宁固执地将一些有关于心仪男生的画面在脑海中定格,珍藏在心底的相册本中:喜欢穿白衬衫背单肩包的周岑、骑着冰蓝色山地车穿过人群的周岑、在校园迎新晚会上表演萨克斯独奏的周岑、站在楼道里哼唱情歌的周岑……
现实与虚妄相互渗透、掺杂、最后融为一体。
阮绪宁无比庆幸,现实世界里的“星落”拥有殷实的家境,相爱的父母,要好的朋友,现在又为了追逐音乐梦想远赴国外求学……
他春风得意。
他平安顺遂。
他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