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珩摸摸她的头:“嗯,我不会的——也许是我执意要留下苏欣蕊的缘故,贺礼文收敛了很多,再也没骚扰过她;而且,苏欣蕊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强,如果只是因为遇到糟糕的上司就让她失去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这太不公平了。”
阮绪宁讷讷地点头,声音更小了:“唔……唔唔……”
贺敬珩凑过去也没听清楚小姑娘到底说了什么。
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
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如同雏鸟似的蜷缩成一团,陷入梦境。
贺敬珩弯了弯唇:看样子,确实是累极了。
*
第二天一早,茂华公馆迎来了几位客人。
虽然还称不上“不速之客”,但男主人眼下确实不大想看见他们。
刘绍宴将果篮放到书房那张紫檀办公桌,四周张望一眼:“小嫂子呢?”
虽然昨晚亲自确认过了贺敬珩已无大碍,但他还是不太放心,与艾荣、程知凡一合计,前后脚赶到了茂华公馆,美名其曰“探病”,但贺敬珩心知肚明,他们既然登门,就一定带来了对他有用的消息。
提到阮绪宁,他面上的黑云散去一些:“还在睡。”
如果不是为了招待他们三个,此时此刻的他,应该还在床上与妻子温存,说不定还能加个餐。
刘绍宴憨憨地笑:“这都快中午了,她还在睡呢?”
贺敬珩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随口道:“累得厉害,让她多睡会儿吧,我让她请了天假,中午大家一起吃顿饭。”
艾荣冲他挤了挤眼:“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药效都过了嘛!药效都过了还能把小嫂子累成这样……怎么着,那药是间接性发作的啊?”
贺敬珩丢过去一记眼刀。
艾荣立刻怂了:“哎呀,活跃一下气氛嘛。”
他指了指桌上的礼物盒:“喏,我给小嫂子买了两个冰淇淋蛋糕。”
刘绍宴见状,立刻插嘴道:“对了,我这儿还带了两盒意大利那什么牌子的手工巧克力,网上说这家店每次都要排队,我找了好几个代购……就这么巧,昨天刚寄过来,正好,让小嫂子尝尝。”
程知凡用看穿一切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两个蛋糕,两盒巧克力。”
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是不为了在谭晴闺蜜这儿刷好感度,这二位不怎么着调的少爷,什么时候办事效率会这么高?
贺敬珩懒得拆穿他们的心思。
他靠坐在沙发椅上,双手交叠搁于胸前,依旧是从头到脚一身黑,无端带着几分威严:“行了,说正事吧。”
刘绍宴与艾荣相视一眼,发出“休战”的信号,清了清嗓子:“那个号码的所有者是个高中生,手机刚刚被偷不久,还没来得及挂失,完全不清楚这件事,应是个纯冤种。”
艾荣接着道:“至于那家私人会所,据我了解,幕后的大老板不是洛州人,暂时还没揪出来……”
见贺敬珩拧眉,他比划出了“数钱”的动作:“不过,珩哥你先听说我,我花了点手段撬开了一个服务生的嘴——他说,你爸可是那里的老主顾。”
意料之中的答案。
贺敬珩阖上眼,捏了捏鼻梁。
没有参与调查的程知凡忽而出声:“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一开始就是苏秘书给你发的消息,这件事,她到底参与了多少?”
“跟苏欣蕊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很信任苏秘书,但是,人心叵测,怎么能肯定……”
“那条信息不是她发的。”
“她说不是,你就信了?会不会是戏中戏?把最大的嫌疑指向自己,反而容易洗白。”
“有人模仿了苏欣蕊的语气和文字习惯,把我骗了过去。”想到昨晚和阮绪宁险些闹僵,贺敬珩眉宇间仍有后怕的神色,“也怪我自己,昨晚去赴宴的路上情绪不好,一时疏忽。”
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几个人的谈话。
张妈站在门外,身后是穿着职业套装的苏欣蕊:“这位苏小姐说是您的秘书,她有东西要当面交给你,我没劝住,就……”
贺敬珩示意她无碍。
听见程知凡的质疑,苏欣蕊并不生气,挂着职业笑容开始自证清白:“小程总,刘总和艾总他们不清楚也就算了,你还不清楚么,我以前,可是在‘楼上那位’手底下工作的。”
言下之意,只要有心,前任上司完全可以找人模仿她发消息时的语气和文字习惯。
程知凡垂目思量片刻,冲她说了句“抱歉”。
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贺礼文。
见误会解除,苏欣蕊简单说明来意:“孙特助与我说了昨晚的事,我想着自己或许能帮上一些忙,顺便给你送点东西,就找他要了这里的地址。”
贺、阮两家举行婚礼的时候,她并没有受邀到场,稍微花了一番功夫,才从公司找到了这里。
贺敬珩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什么东西?”
她睨了一眼屋子里的其他人,没说话。
贺敬珩会意,暂时将话题搁浅,转而问起别的:“……公司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苏欣蕊例行汇报:“我过来之前,特意去行政部转了一圈,行政主管梅姐说,贺礼文请了年假,说是身体不适,要出国疗养一阵子。”
贺敬珩轻嗤:“他有本事,就躲一辈子别回来。”
得知贺礼文落荒而逃,书房里原本压抑的氛围稍有好转,刘绍宴甚至打了个岔,问中午要去吃什么。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再度被人从外拧开。
这一次,是女主人。
只见阮绪宁用揉着眼睛,头也不抬,迷迷瞪瞪地径直往里走,嘴里嘟囔着:“贺敬珩,你昨天晚上抱我去洗澡的时候,是不是把我的拖鞋也拿进去了?洗澡有专用拖鞋,那个毛毛拖鞋是不能沾水的,你……”
社会性死亡现场。
看到那么多张熟悉的面孔齐聚在贺敬珩书房里,她一下子就清醒了,顶着张涨红的脸,连声说着“对不起”,转身就往外跑。
即便听到了丈夫的轻唤,也绝不驻足。
迎着另外四人促狭的目光与咳嗽声,贺敬珩发了条语音给张妈,让她上楼给小姑娘送双拖鞋。
突发的小插曲威力巨大,直接打乱了这场聚会的主旋律。
气氛很难再严肃起来了。
刘绍宴又问了一遍,中午吃什么。
艾荣搭了句话:“听小嫂子吧。”
见话题绕到了贺太太身上,苏欣蕊眉眼弯弯,一时间忘记了上下级的边界,以老同学的身份揶揄起顶头上司:“咱们国耀的学妹就是可爱,我还记得,当年她经常去四班找周岑,说真的,我当时还以为他们两个会成一对呢,没想到,还是贺总魅力大,最后抱得美人归……”
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但坏就坏在,扯上了另一个人——还是在场其他人都认识的,另一个人。
贺敬珩的表情僵住了,心虚地扫了一眼杵在身边的三个损友:艾荣、刘绍宴和程知凡的表情,比他还僵。
短暂地死寂后,三个人借着去厕所,顺利脱战。
途中谁也没有先开口,而是齐刷刷站在回马廊的小窗边,点上了三支烟。
艾荣起了开场白:“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刘绍宴紧随其后:“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程知凡发表总结:“珩哥、周岑还有小嫂子之间的关系,好像比我们知道的更复杂——等等,珩哥说的那个朋友,还真是他自己啊。”
艾荣呼出一口烟,迷茫的视线随着袅袅上升的烟雾抬高、再抬高:“你们有没有发现,茂华公馆这一片的天……”
他顿了顿:“是绿的。”
第42章
记挂着阮绪宁身体不适, 贺敬珩最终挑了家茂华公馆附近的素食餐厅。
虽说是“熟人局”,这一顿饭,还是让他如坐针毡, 恨不能早点结束。
艾荣很殷勤地将两盘绿叶菜推到他面前:“听说这个油麦菜和秋葵都是一大早从特供基地空运过来的,珩哥,你尝尝看?”
刘绍宴紧随其后:“他们家这个绿茶饼的味道也不错, 珩哥, 来来来, 我帮你夹一个……”
程知凡主动起身给他斟满饮料:“这两天火气太大,珩哥,你多喝点儿苦瓜汁润润嗓子、消消火吧?”
看眼满眼的绿色,贺敬珩眉头紧拧——如果眼神能杀人, 他们三个恐怕已经死过很多遍了。
身边的阮绪宁倒是与苏欣蕊相谈甚欢, 一会儿互加好友, 一会儿交换链接,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苏欣蕊并不是贺敬珩的同班同学, 也许是当初追爱做过功课的缘故,她说起贺敬珩当年“风云事迹”来,一点儿都不含糊:“贺敬珩当时是四班个子最高的, 高一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那个区域不是公认的‘休闲区’嘛,你懂的, 结果贺敬珩往哪儿一坐,那些混子都不敢不听课了,他们班主任狂喜, 还和我们班主任偷偷商量着,要把贺敬珩按天租借出去……”
想象着贺敬珩被租借到其他班级“威慑众人”的场面, 阮绪宁笑得险些岔气。
苏欣蕊也是笑眯眯的。
见阮绪宁似乎知道她当年追过贺敬珩的事,索性坦坦荡荡地承认:“他说不喜欢我这样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彼时,阮绪宁完全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听到这儿,反而替苏欣蕊捏了把汗:“他说不喜欢,你就放弃了呀?”
苏秘书愣了愣,思考片刻,才开口解释:“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情情爱爱更重要的东西,我呢,不想在不可能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不知道阮小姐能不能理解那种感觉,就是,突然之间幡然醒悟:算了吧,不在一起也没关系啊,何必折腾自己、勉强别人呢?”
长时间游离在脑海中的某种情绪有了具象化的描述,阮绪宁忙不迭点头:“我能理解的——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放下那个人的,回头一想,还觉得很惊讶:啊,我原来喜欢过他!”
久违地怀念起蓝色单车上的少年轮廓,她很释然地笑了一下,声音愈轻:“哪怕知道他也喜欢过自己,都并不觉得遗憾……”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像是坐过站的公交。
像是反方向的地铁。
那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错误,并不会阻挡她回家的脚步,而且,正是因为有了那些小错误,才能看见新的风景。
被秘密与期盼所填满的青春,已经令阮绪宁无比充盈。
那颗心脏又酸又满。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时候应该响起一首《时间煮雨》作为B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