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浔也重新执起叶芷安的手,柔柔地捏了下,“我们昭昭工作辛苦,你们以后就别去给她找任何不痛快了。”
我们昭昭……
似梦非梦的恍惚感中,叶芷安想起不久前纪时愿在秦之微家对她说的那番话,其中有句:“我二哥是很典型的纪家人,天生冷情孤鸷,不懂爱,也不把爱放在眼里。”
他或许真的不懂爱,但他很擅长将喜爱他的人一颗心拨弄得像松动的琴弦一般,身不由己地震颤着。
后来很多时候,她倒情愿他是个天生情种,而不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出土文物,风沙扬起,他就碎得不成样子,不光自己四分五裂,卷起的灰尘还要呛得周围那些对他别有用心之人喘不过气。
插曲结束,一群人失了玩闹的心思,接连借口离开,李明宗不愿做那夹尾鼠,强撑着没动。
纪浔也懒得跟他较没必要的劲,怎么来的,就怎么带叶芷安离开。
回神之际,叶芷安捕捉到隐在假山石后的人,一愣的工夫,耳机里传来欧阳珊的声音,要她来一趟休息室。
叶芷安后知后觉挣脱开纪浔也的手,“我还有事。”
纪浔也嗯一声,“什么时候结束?”
也不说结束了要做什么,仿佛只是象征性地一问。
叶芷安估摸了下时间,“再过两小时。”
又迎来一声嗯。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轻柔的,像羽毛吹拂般的触感,让她的心一下子跌进春天的温煦里,生怕这是欺骗人的假象,而她不想被蒙蔽,强逼自己别开脸,“我先走了。”
叶芷安到公用休息室时,欧阳珊正在打电话,聊的全是工作上的事,等了近三分钟,欧阳珊才掐断,手机握在手里,侧过身,开门见山地问:“刚才吓着了吧?”
“有点。”叶芷安好奇,“山椿以前是怎么应付这场面的?”
“那些人不至于像今天这么过分,最多拿山椿开几句玩笑。”在背后随便议论一个人,不是欧阳珊的行事作风,也因此,她没加上一句:山椿有时候看着傻里傻气的,实际上油滑老练,比谁都擅长保全自己。
欧阳珊岔开话题,“我去找你的路上,碰到纪公子问我你在哪儿,我照实告诉他了。”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纪浔也有什么目的,就跟了上去,紧接着包厢里发生的一幕幕着实让她震惊了回,平静下来后,忍不住浮想联翩。
叶芷安在对面意味深长的沉默里,补全了她的潜台词,“我和纪公子认识,不过也不算特别熟,曾经带过我一年的老师是他的小姨,应该就是这原因,他才会对我特别照顾点。”
这样的照顾可不算一星半点。
欧阳珊看破不说破,笑着递过去一个信封——观月阁一直用现金结款。
“今天你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下次排班等我的通知。”
纪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她哪敢继续把人扣下充当劳动力?
叶芷安将信封装进包里,离开休息室后,从偏厅离开,曲调如云遮月般朦朦胧胧地传来,高低哑亮、恩怨纠葛尽在其中。
说来奇怪,这处明明是风雅之地,有时却会给人一种被纸醉金迷的纷乱紧紧缠绕的错觉,也让她顿觉自己成了广阔世界里最无足轻重的弱小蜉蝣,生死皆由不得自己。
手机进来一条消息,纪浔也发来的:【我在外面等你。】
正厅连接入口的庭院里有座小拱桥,池塘里养着数十条价值连城的红锦鲤,各个被喂得膘肥体壮,纪浔也百无聊赖,也充当了回慷慨的散客,掬一把饲料,投入池中。
听见脚步声后,他慢悠悠地回头。
他今天和平时是不太一样的。
穿得规矩不说,还将纹理碎盖堆成二八分侧背,光洁的额头和清隽的眉眼全都露了出来,少年感减淡几分,平添成熟男人的气质,被灯光一罩,阴影一盖,像极在放纵与克制中来回切换的瘾君子,优越的眉宇里凝着浪荡和隔岸观火的疏冷。
有那么几秒,叶芷安觉得他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灵魂正处于慢慢残缺消失的过程中。
她没忍住叫了声他的名字。
纪浔也大步朝她走去,“结束得挺快。”
还不是沾了他的光?
这话叶芷安只放在心里说,面上开口问:“你今晚找我什么事?”
“跟你聊聊。”纪浔也环顾四周,这里实在不是开诚布公的好地方,“上车再说。”
叶芷安停在原地没动。
他无可奈何地笑,“放心,不至于把你给卖了。”
她停顿两秒,抬脚走出一条蜿蜒的蛇形小路。
碍于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般摇晃的身影从始至终都停在他的视线中央,不偏不倚,也只够容纳进她一个人。
叶芷安盯着自己脚尖,想起一件事,“是不是你和观月阁的主管说,他们才会取消穿高跟鞋的规定?”
她相信他的话有这份量。
确实是他说的,但他没打算就这种小事跟她邀功请赏,最后只透露些隐秘消息:“观月阁和明轩居的老板是同一个人。”
叶芷安诧异不已。
Z&Z酒吧是他朋友开的,观月阁也是他朋友家的产业,到底是这个世界太小了,还是他在这圈子里的朋友太多?
她又一次感受到横陈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阶级差。
一直到上车后,叶芷安都没再说话,纪浔也曲指敲她额头,“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刚才狐假虎威了一回,”她半真半假地回道,“我不应该这样的。”
借他的势,替自己出了口恶气,事后又不给他好脸色,没准会让他觉得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哪怕和他不会再有任何往来,她也希望自己能在他记忆里,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底色。
纪浔也不以为然地笑了声,“你这算狐假虎威的话,那我又算什么?你真当他们忌惮我,是因为我这个人?要是我没挂上这个姓、这个身份,今天跪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我。”
他用轻松诙谐的语气揭露一个血淋淋的真相,叶芷安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纪浔也从后座礼品袋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她,“这回别一次性吃太多。”
叶芷安没有力气去接,只问:“你要找我聊什么?”
纪浔也维持同一姿势近五秒,率先缴械投降,将巧克力放回原位,直视她眼睛,丢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叶昭昭,你得赔我样东西。”
叶芷安下意识以为他说了是替她还债的那笔钱,毕竟除了这个她也没东西欠他了。
“我没忘,剩下的钱我会还给你的,只是需要点时间。”
纪浔也气笑,“谁问你钱的事儿?”
那还能是什么?
他深邃的眼眸冲撞过来,叶芷安忽然想到言情剧里的俗套戏码,男主深情款款地对着女主告白,无比暧昧的氛围,台词却让人尴尬:“我把心丢在你那里了,你要赔我。”
敛神的下一秒,她听见他说:“初吻。”
第17章 17 第二场雪
◎“我没想过要和你上床。”◎
叶芷安的第一反应是:纪浔也疯了。
若不是疯了, 也不至于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
更何况,就算这是他的初吻,对她而言, 又何尝不是?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 怎么比她还要耿耿于怀?
“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 也是我的初吻, ”清灵的声线变得沙哑, 里头藏着委屈,感染力很足,“我也是第一次被人放在腿上抱着。”
车顶灯开着, 光束比观月阁门口的红灯笼要昏暗, 辨清一个人的表情, 却还是绰绰有余。
极近的距离下, 纪浔也受到无名磁场蛊惑, 一瞬不停地盯住她嘴唇看,很快就回忆起了这处柔软,他抬手抚住, 指腹轻轻在唇角摩挲, 她的口红晕开些, 是毫不显媚俗的奶茶色。
“那正好,我们算扯平了。”他哑着声音回。
叶芷安又是一愣,忘了推开他, 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反问:“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她不要这种让人不明所以的话, 就和他们之前不清不楚的关系一样。
纪浔也退回原位, 脊背紧贴座椅, 半分钟后进入正题:“我人是浑, 但不至于浑到没有原则, 当时替你还债,没打算让你感恩戴德,好回馈我点什么……当然,我也得跟你承认,一开始我确实居心不良,毕竟跟你待在一块,和从别人那儿得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总让我觉得生活都没那么无趣了。”
这话说得有些委婉,叶芷安在心里默默替他翻译出更为直白的一句:你很有趣,足够当我生活里的消遣品,所以我才允许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上流阶层的傲慢显露无疑。
她心里涌上一阵悲愤,怨他的残忍,最恨的却还是自己的没出息,还没真正进入一段感情,就已经跌入永无翻身之日的下风里。
可她并不后悔喜欢上他,就像外婆说的,一生很短暂,与其留下遗憾,不如痛彻心扉地去爱一场,然后将所有失意、痛苦当成往后成长的养分。
叶芷安掩下喉间的涨痛感,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挖苦道:“原来纪公子无聊的时候,会找个只见过几面的人拥抱、接吻,打发时间。”
纪浔也没想到她冷嘲热讽的功力如此深厚,不由一愣,转瞬又愉悦地笑出声,“不管你信不信,这是我第一次产生想要拥抱、亲吻一个人的欲望,在你之前,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都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叶芷安想问为什么,又觉其中的隐秘会刺伤他的心,只能将好奇咽下,攥紧双拳问:“拥抱、亲吻之后呢?你还想做什么?”
她其实更想问:你之后会和陆显对盛清月那样对我吗?
本能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可她太不安了,在他跟前,外面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叫她如临大敌,当然最怕他和自己这些年想象中的人天南地北。
纪浔也知道她在试探什么,沉默了会,恰恰就是这十余秒的空档,让记忆中的两具赤裸躯体有机可趁,也让他体会到强烈的生理不适,游刃有余的姿态就此瓦解,连下颌角都绷得厉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回道:“叶芷安,我没想跟你上床。”
怕她还听不明白,他把话挑更得更明朗,“替你还债,压根就不是为了上床。”
她来酒店还东西那天,他是在床上逗了她,但他没打算将那档子事做到底,那时她脸上的霞粉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欲望褒奖。
叶芷安耳垂滚烫,缓了缓气息,第二次问道:“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特殊的成长环境,让她没法相信这天底下会有免费的午餐。
驾驶室窗玻璃被人叩响两声,纪浔也侧眸看去,纪时愿弯了点腰,脸露出来。
车窗降下一半,他问:“干什么?”
纪时愿刚要张口,先看见一旁的叶芷安,在心里“嚯”了声,赶在二哥催促前说:“刚才我和沈确看到有人拿着相机拍你这辆车,就找了观月阁几个人把他逮了,这人倒挺有职业素养,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告诉我们雇主是谁,只告诉我们是有人给了他一笔巨款,去拍你的桃色新闻……二哥,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干的?”
纪浔也垂着眼反问:“你不冷?”
“冷啊。”可有八卦听,这点冻挨一下算什么?
“冷就赶紧进去,别冻着你的玉体了。”
“……”
纪时愿偷偷瞪他眼,朝叶芷安招了招手,“昭昭,拜拜。”
“拜——”叶芷安话还没说完,纪浔也直接启动发电机,油门一踩,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