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沈星微不想动,捂着自己的脸颊,拽着手与他较劲。
这点力道根本不够看,贺西洲很轻易将她拉到门口,说:“去我家,不然你要在这个黑漆漆的老鼠洞过一晚吗?而且你的床小得根本睡不下我们两个人。”
“我不去,这是我家,我不会离开的!”沈星微挣扎着不肯就范。
贺西洲此时已经打开了门,钥匙就挂在门边,被他随手摘下,接着就冷笑一声,说:“你以为我会继续放你在这里,跟那个该死的眼镜叽叽歪歪,说一些有的没的?我只能容忍你见他一次。”
他说这话,好像是早就预料到彭翰会来找她一样。还不等沈星微细想,他就咬着手机腾出双手,将把沈星微整个给抱了起来,连鞋子都不让她换就这么很强硬地抱出了家门,含糊不清道:“拿着手机给我照路。”
贺西洲动作很快,将门关上之后,立即往下走,在楼梯间沈星微就像受到了钳制,不敢再大力挣扎。雷光不停闪烁,漆黑的楼道充满了低沉的雷声,由于停电,整栋楼都非常寂静,与平常吵吵闹闹的状态完全不同。
贺西洲故意摇晃了一下,这一招治沈星微非常有效,她吓得惊叫一声,赶忙从他嘴里接下手机,老老实实给他打灯照明。外头的雨势非常大,沈星微本来以为出去要淋一段雨,但是没想到贺西洲把车非常蛮横地停在了楼道门口,似乎从一开始来就没打算留多久。
贺西洲打开车门,将沈星微放了进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的身上淋得全是雨水,坐上驾驶位打开车顶如星芒一样的灯,沈星微看见他的头发湿了,露出的手臂全是水珠,雪白的衣裳也布满水痕。
他随手拂了一把额前湿透的碎发,零星水珠顺着他俊俏的眉眼往下滚落,勾勒出英挺的轮廓。
大雨不停敲打在车顶和玻璃上发出的闷响,车内却很安静,两人都没说话,只有他抽纸的动作发出细碎声响。贺西洲唰唰抽了几张纸,却没有给自己擦水,而是将身子压过去,给沈星微的脸和脖子上的雨珠擦去。
车顶灯光下,沈星微的眼睛很红,因为又哭又揉而肿了起来,她发烧了,白皙的皮肤染上大片绯红,垂着湿润的眼睫,看起来好像是被欺负得很可怜。
贺西洲擦了几下,有些忍不住,凑过去在她嘴边亲了亲。
沈星微马上抬眼瞪了他一下,但没有任何凶狠的气势,黑黝黝的眼眸像水洗过一样澄澈,不论什么情绪在里面都会显得很漂亮。
贺西洲揉了揉她的耳朵,掌心里都是她身上滚烫的温度,也终于有了对待病人的态度,轻声细语地说:“睡会儿吧,很快就到家。”
沈星微却没有睡,一路上都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贺西洲给她放了音乐,雨刷器刮了一路,街道的车行得都很快,没有平时那些零散电动车自行车都没有出现,一路上畅通无阻。
白车在大雨中疾驰,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到了贺西洲家。他直接开到门口把沈星微放了下去,自己开去停车位,跑回来的路上给淋得满脸是水,一进门就看见沈星微愣愣地站在门边。
贺西洲反手关上门,几步走上前,动作很顺手地将她抱在怀里,故意将脸上的水往她颈窝蹭。沈星微因此恼怒,使劲推了他几下,又因为生病没有多少力气,骂了他几下,他才停下这种幼稚又恶劣的行为。
她一直臭着脸,好像大气消了,但还有很多零散的小气没有散去,所以并没有给贺西洲很好的脸色。
他拿出了体温枪给她量了体温,果然烧到了38度,又拿出退烧药给她吃了一颗,然后将她抱回房间让她睡觉。但沈星微坚持要洗澡并且刷牙,贺西洲本来不同意,可她躺床上的时候很倔强地睁着眼睛,不声不响地表达自己的抗议,就是不睡,最后贺西洲只能点了外送,买了牙刷毛巾之类的东西,虽然下着大雨配送费贵了不少,但东西倒是很快就送到门口。
贺西洲在家里留了一些沈星微的内衣,她换上之后只穿着贺西洲的T恤,就躺进了被窝之中,乖乖喝了贺西洲给她倒的热水,将被子压在身上。
躺在床上,她看着站在床边的贺西洲,见他低着头看自己许久没有动,于是忍不住说:“一定是流感,是你传染给我的,我希望你跟我道歉。”
这纯属就是胡说八道了,贺西洲的流感早就在上星期就痊愈,怎么会隔了五六天才传染给沈星微,“你以为你身体是冰箱啊,还能把病毒暂存,现在才解冻是不是?”
沈星微撇了撇嘴,声音小了一些,固执地说:“就是你传染的,我一般不会轻易生病。”
贺西洲没有跟她争论,将手按在她的额头上,缓声道:“对不起好了吧,作为惩罚,你传染回来吧。”
说完他俯身,这一次没被沈星微躲开,精准地吻住她的唇,在她的唇瓣上咬了两下,然后顶开唇齿往里深探。沈星微的口腔比平时要热,连呼出的气息都像是着了火,贺西洲舔着她的舌尖和上颚,已经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烧时所蕴含的热度。
沈星微的身体很软,水汪汪,贺西洲喜欢她的包容,总是让他无法抑制地沉溺在其中,也喜欢她身体里的灼热,好像只有在那时候才能感受到她生命里应有的热烈。
涎液顺着唇角溢出,沈星微的肩膀被压住,陷入柔软的枕头里,被迫仰着头承受贺西洲有些凶蛮的入侵,明明唇瓣和舌都是柔软的,却将她逼得节节败退,任人索取。
直到她觉得喘不过气了,才抬起手推他的肩膀,用软绵绵的力道表达拒绝。贺西洲慢慢从她的口腔退出来,但没有离开,而是捧着她的脸在她唇角处慢慢舔舐,柔和的力道滑过她的唇瓣,好像动物的行为,眷恋至极,爱不释手般,细细地亲吻着。
沈星微搭在他肩头的手卸了力道,仿佛被他温柔的力道蛊惑蒙骗了一样。
贺西洲伏在床头亲了她很久,最后抵着她的脑袋说:“好了,惩罚结束,现在是不是该奖赏我一下了?”
沈星微的嘴唇被又亲又咬,完全肿了起来,听这话之后就瞪大眼睛,好半晌才冒出一句,批评道:“贺西洲,做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第41章 “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
贺西洲洗完澡出来时,沈星微仍然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正睡得很安宁。
她应该是很累,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倔强地睁着眼睛不肯睡觉,最后还是被贺西洲强硬地捂在怀里,她挣扎得累了才安静下来,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她的呼吸声就变得平稳轻缓,安然入睡。
沈星微生病的时候比平时更能折腾,还有力气跟他大声吵架,睡觉时还会因为太热蹬开了空调被。
贺西洲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顺手将空调被搭在她身上,因为屋子里24小时开着空调,如果这样晾一晚上,她明早起来病情会加重。退烧药起了作用,她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些细汗,贺西洲顺手用毛巾给擦去,觉得她一张脸仍旧有些红,于是将有些凉的手掌贴上去,给她降温。
沈星微像是在梦中感觉到了这份令她舒适的冰凉,轻轻动了动脑袋,往他掌心拱了两下,看起来很脆弱易折,柔软无害。
毫无防备的样子很适合让人兽性大发,贺西洲忍了忍,最后只是捏了捏她的脸,才上床在她身边躺下,一点也不害怕被传染的样子,动作轻缓地将她拢入怀中,慢慢入睡。
隔天贺西洲有一整天的课,中午也没时间回去,给沈星微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发信息没得到回应,于是点了外卖,跟外卖员联系,确认是沈星微收了饭才放心。
贺西洲觉得,沈星微不接电话一定是手机的问题,那个屏幕摔出了东非大裂谷的老东西,贺西洲早就看它不爽了,回去再收拾它。
下午放学之后,他直接开着车去了沈星微家,站在门口的时候听见对门的情侣在吵架,歇斯底里相互叫骂,不堪入耳的脏话不绝于耳。他用钥匙开门时,又听见对门传来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痛喊,好像从争吵升级成了互殴状态,两个人应该是打了起来,尖利刺耳的声音像是烧开的水壶和生锈的锯子在锯木。
“吵死了。”贺西洲没忍住嫌弃了一句,难以想象沈星微整天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换作是他,一天都忍不了。
贺西洲进屋之后反手关上门,隔了两道门,那令人厌烦的争吵叫骂声也没有消减多少,他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这个窄小的屋子。整个屋子的面积加起来还没有他家的客厅大,一个人住都显得拥挤,更不用说双人同居。贺西洲对于自己轻信了沈星微说跟前男友同居的谎言而感到意外,其实只要稍微留心观察这个屋子,就知道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住,除了阳台那个儿童内衣和老旧的男式鞋之外,这里没有任何男性的居住留下的痕迹。
他没有开灯,黄昏的光透过阳台大片洒在地上,落下满地金灿灿的光芒,衬得整个小屋莫名温馨。
贺西洲不知道这种温馨的感觉从何而来,毕竟这样的房子在他看来连走几步转个身都费劲,可能因为这是沈星微的家。
他推门进入沈星微的房间,上次来这里睡过一次,但没有细致地观察过,今天再来发现房间有些乱,床上随意散着几件衣服,乱糟糟的枕头可怜兮兮地耷拉在床边,并不平整,大概是沈星微生气的时候用它泄愤了。
房间太小,几步走到桌边,贺西洲的手指沿着桌边摩挲,左右看了看。整个房间的布局是北面的墙放着不算大的衣柜,南面的墙摆着床,东面开了窗子,置放着桌椅,一览无余。
他走到衣柜边,随手拉开一扇门,里面是叠放得很整齐的衣服,下面则是收起来的冬季衣裳和被褥,塞得满满当当。另一扇柜门上挂了一把小锁,贺西洲拎起来看了两眼,发现这种锁其实没有找钥匙的必要,他用力一拽,连同整个柜门的把手都拽掉,然后轻松拉开。
就见这一部分没有放任何衣服,而是堆放着画板和画架。贺西洲将东西拿出来,就看见画板上有一幅乍眼看去很凌乱的画,浓重的黑色被胡乱涂抹在上面,导致整张画看起来极为扎眼,但细细观察,就能看见被杂乱的黑颜料所覆盖的,有一些很漂亮的笔触和结构。
他蹲下来,将地下堆放的画纸都拿出来,厚厚的几摞,黄昏的金光透过窗子落在画上,成为那些浓烈颜料的点缀。
贺西洲一张张翻阅,看见了画上有无尽鲜花的旷野,逼仄小屋窗外的灿烈的阳光,蜷缩在路边的流浪小猫,万丈金光下的重峦叠嶂,仿佛每一张都带着鲜活的生命力,彰显出这个世界千姿百态。
但每一张都是未成品,上面都被墨黑或者赤红的画笔胡乱涂抹,或是打着巨大的叉叉,或是被暴力毁坏,没有一张完整。
贺西洲将所有画都看完,他看见了沈星微在绘画上的天赋和笔下温暖明亮的世界,但也同样看见了沈星微的痛苦。是她亲手毁了这些未完成的画,不是负气,更像是被困在囚笼里挣扎时,所导致全身鲜血淋漓之后的妥协。
贺西洲将画放下,起身走到桌边。桌面上很干净,只有一个老式台灯和一支水笔,连一本书都没有。他拉开抽屉,在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厚厚的本子,随手一翻,就看见上面有一些笔迹很深,像是写的时候很用力的字体。
【2024年,5月29日,天气小雨。
贺西洲今天放学之后被女生表白,他装出很和善的样子收下了女生的花,但是我看到他回到小区的时候把花扔到了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
他一直都是这样,善于用伪装让别人喜欢,实际上他根本就是个黑心的恶人,只是为了虚荣的赞誉和吹捧才装的善良,如果把他关在笼子里,他马上就会露出可恶的真面目。
而且鲜花是可回收垃圾!我认为小熊保安应该对不会分类乱扔垃圾的业主进行罚款!】
贺西洲轻轻挑眉,视线扫过她对自己辱骂的话也面不改色,虽然记忆里已经对这件事模糊,但是从本子上的文字来看,这应该是沈星微的跟踪日记。
他随手翻了翻,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很邪恶的本子,因为上面充满了浓郁的怨气和攻击性话语,并且所有攻击对象都是贺西洲,在日记里,他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被沈星微各种批评审判,并且伴随着很多恶毒诅咒,类似“变得丑陋无比”“被车撞”“被天上掉下来的花盆砸破脑袋”“变矮二十厘米”这些。
光看这个日记,贺西洲很难想象这是沈星微写的,对他的讨厌和恨意简直要冲破纸面,兜头从他身上浇下,就算他已经听沈星微说过很多遍讨厌,但是翻看这些日记之后,他还是难以抑制地沉下眉眼,一缕一缕的烦闷从心底抽出,将他的心脏捆住。
沈星微怎么能这么讨厌他呢?分明她被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剧烈的抗拒和尖锐的情绪,贺西洲还一度觉得沈星微对他的态度比对那个死眼镜好很多,可是眼下这纸上的字字句句,看起来又不像假的。
他烦躁地翻来翻去,越看越觉得刺眼,情绪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觉得这个恶毒的日记本没有存在于世界上的必要,火堆才应该是它的归宿。
贺西洲面对这些诅咒和怨恨的话很心烦,干脆在床边坐下来,直接翻到了第一页,倒要看看沈星微能够多讨厌他。
可当他看见第一页的字体之后,整个人都怔住了,烦躁的情绪如潮水般疾速褪去,变成些许惶然。
【2023年,11月7日
我好想死。】
【2023年,11月12日
画不出来,想死。】
【2023年,11月17日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真相,为什么要来骂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是不是该死掉?】
【2023年,12月3日
我再也不会画画了,好想死,我应该死掉,搞不懂我还活着干嘛。】
【2024年,2月7日
想死,今天好像很适合死掉。】
【2024年,3月18日
想死,好想死,没有任何意义,我的生活已经没有任何继续的必要,我应该去死。】
【2024年,4月20日
好想死,好想死,今天好像适合去死,我是个很糟糕的人。】
贺西洲一页一页地翻看,心脏跳动变得缓慢,像是坠入冰雪之中,冰冷的血液输送至全身,仿佛身上的温度褪得一干二净,无休无止的狂风涌进心里,化作刺耳的咆哮,喧嚣着沈星微的痛苦和绝望,每一声都刺在他的心尖。
每一页,每一个字,都是沈星微心口上血淋淋的刀口。
贺西洲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手指在颤抖,从没觉得文字能够这么有力量,扎得他眼睛痛。
直到他翻到新的一页,上面写着:
【2024年,4月30日,天气晴。
今天,我看到了贺西洲!他跟以前一样长得人模狗样,骑着电动车,戴了一个很丑陋的头盔,停在路边跟别人讲话,身边围了很多人,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
那是她们不了解贺西洲的真面目,被他的脸给欺骗,如果把他的脸全部抓花,变成丑八怪,贺西洲这样的本性将没有任何人喜欢,连狗都会嫌弃!!
他好像家道中落,因为高中时他上学都是车接车送,没想到几年不见家里破产,只能骑电动车上学,当然,这是这个恶人应得的。而且我认为他根本没有长那么高,搞不好垫了很多增高鞋垫,因为他从以前开始就是很爱面子,很喜欢伪装的人。他把电动车停在路边下车去便利店买东西,有只流浪狗在他的车后轮撒尿,被他骂了一句。小狗狗,不要伤心,你在我这里是一只除恶扬善的正义狗。
我跟到了他住的地方,但他没有发现我,这是当然的,因为他的眼睛长在脑门上,总是狗眼看人低,连正眼看人都不会,又怎么会回头看,希望下次他走到街上时被车撞成瘸子。
我觉得,或许我可以暂时不用死,因为贺西洲这样虚伪的人都好像活得很好,这么光鲜亮丽地去欺骗别人,我应该先揭穿他的真面目,以免他祸害更多的人】
贺西洲合上日记本站起身,在抽屉里和下方的小柜子里寻找,扒出了很多东西,被他放在桌子上铺开,又掉落在地上很多,全是A4大小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体,仔细一看,是各种病历和诊断证明。
患者名叫杨焕荣,年龄67,性别女,终末期肾病或慢性肾脏病五期。
翻到后面,就是一些病危通知,殡仪馆合同,死亡证明。
贺西洲沉默地拿出手机,翻找出那天夜里沈星微拨出的电话,放在耳边,就听见听筒里传出冰冷的电子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贺西洲将沈星微的小房间搞得一片狼藉,地上桌上全是散落的纸张,太阳落山之后,西方天际一点一点消弭的光明引来了无尽的黑暗,笼罩在贺西洲的身上,俊俏的眉眼满是晦暗,看不分明。他轻轻抚摸着沈星微日记本上的字体,感受她落笔时的一笔一画,好像与她的心亲密地贴在了一起。
天天把死挂在嘴边的人,不是在期待死,而是在渴望爱。
那么同理,沈星微总是将讨厌贺西洲挂在嘴边,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