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样子还得装一装,于是顺手那么一翻,这句话就直截了当的映入眼帘。
他屏息,从展开的书页上抬起眼睛,十六岁的年纪,他没见过女孩子留这么短的平头,也没见过女孩子是这样的性格。
周淙也觉得季知涟挺不一样的,她颠覆了他对女孩子的刻板印象。但至于怎么个“挺不一样”法,他却找不出更准确的描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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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淙也的人生,在前十四年大体是顺风顺水的。
生活对他而言,是裹着糖衣的无忧无虑,他人生最大的伤痛就是相较于自己,妈妈明显更偏疼姐姐。周淙也听过“重男轻女”,但在自己身上,他感受到的却是“重女轻男”。
还好姐是他亲姐,虽然凶残无比但也算疼他。所以这生气可以打个对折,但还是让他生气。
不过如果带入他妈妈怀他的那年,刚好他吃软饭的活爹出轨被抓了个现场,那他妈妈的偏心好像也解释的通了。
周淙也没啥心理阴影,在他家破产前,他简直就是快乐的人间丘比特,不过射出的不是爱心,而是他的笑容与欢乐。
他长得好看,性格活泼,从小因为多动症被妈妈送去练舞发泄精力,竟意外的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每年校庆都有他的专属节目,一向在年级里是备受瞩目的。
女生们喜欢他,男生们嫉妒他。周淙也自得其乐。
他甚至还被星探在校门口堵过。
这备受瞩目的拥簇催生了他的优越和傲慢,让他在相貌普通的同龄人中找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自信,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一个参差不齐的水桶,那块最长的木板并不能代表他真实的储水量。
周淙也的自信取决于别人眼中的那个他——一个外貌出众又有才艺并且家境优渥的男孩。
看嘛!这么多buff都叠满了的我。
在那个同龄人都灰扑扑用功读书的初中时代,他已经有恃无恐,因为知道母亲会送自己去国外读高中,索性课也不好好上,每天在外网上研究妆造,超模们独树一帆又犀利动人的美丽总是能勾起他心底强烈的渴望——那种被所有人注视、赞叹的渴望。
直到家里破产。
母亲投资失败带来的现实问题接踵而至,让周淙也从天之骄子沦为言情小说里的天选倒霉蛋,悲催的是他并没有逆天金手指。
生活落差如此之大,出国读书已经不现实了。
曾经在同龄人中趾高气扬夸下的海口难以收场,而曾经不屑一顾的舞校面试,竟成为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城舞附中漂亮的人比比皆是,周淙也成为了一群仙鹤中的一只,他还是好看的,但学校里也有人比他更好看,而且人家不光比他好看,人家专业还特别好,因专业优异而熠熠生辉。
对方轻易的碾压了他,享受着他曾经拥有过的拥簇和赞誉,周淙也的自信摇摇欲坠。
他惊恐地看到了自己真实的木桶容量,然后不得不正视这一真相:我怎么,怎么,怎么只能装这么一点儿水啊!
周淙也意识到曾经支撑自己的自信有多么不堪一击,那并不是他内心长出来的力量,从小到大是金钱保护着他简单骄傲的小世界,而一朝崩塌后不再精致的生活,处处丑陋斑驳的令他难以忍受。
周淙也不想看见真实世界的残酷,他愿意自欺欺人当只鸵鸟,却又不得不寻找谋生的办法,他需要外部的支撑。
于是研究更具有审美的妆造风格,追求光鲜亮丽的精致外饰,拍下照片发到微博上,误打误撞——这些具有强烈风格的照片吸引了杂志社的人,他们邀请他当模特。
周淙也欣然应允。
跟他们谈报酬的那天,他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其实心里很虚,手心里汗津津的,他怕他们看出他的口若悬河,看出他战战兢兢的拮据,看出他有多需要这份收入。
索性他们并没有过多为难他。
周淙也靠着自己强装的自信震住了他们,但他知道那是装的。
与季知涟截然相反。
周淙也第一次见到季知涟,他就知道这是一个真正自信的人。
她的自信在于她面对任何人、任何事的镇定自若,仿佛铜墙铁壁难以击溃。她看上去那么冷静,那么强大,好像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又要走向何方。
他羡慕她、好奇她、琢磨她。
于是忍不住靠近她。
周淙也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像成语是这么用的吧?反正就这么个意思,他挨她挨的近近的,肯定也会耳聪目明,成为像她一样目标坚定的人。
这是他最开始接近她的想法。
然后……他开始依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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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赖她真的太容易了。
她看似生人勿进,其实很好说话,他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去,她愣了愣,却并不反感他。
可能是他出场方式比较喜感。
周淙也发现她没什么朋友,这不巧了吗,他也一样。他自忖为这是外表出众的人的通病——都不好找与之相衬的朋友。
周淙也洋洋得意,心想:她接受自己待在她身边,是不是变相认可他是最好看的?
他无暇猜测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只是很高兴,高兴有个人能听他讲话——无论他讲的多么没头没脑。
替他做决定——任何他摇摆不定的问题她就会给出选项。
帮他解决问题——尽管方式简单粗暴,但往往非常有效。
这个人还能和自己一起结伴赚外快,性格缜密,做事严谨,她就是大写的“可靠”二字。
于周淙也,季知涟是他很重要很特别的朋友。
他认为她独一无二,并理所当然也认为自己不可替代。
于季知涟,周淙也是她短暂路途的一个伴儿。
即使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出现。
所以,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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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考机构的求学生涯,是周淙也人生里一段悲喜交加的岁月。
喜的是他找到了前进的目标,悲的是……他因为太显眼被同班同学排挤了。
排挤是善良一些的表达。真实的情况是他被对方频频造黄谣,还被侮辱性取向,连带着在表演课上被孤立嘲笑。
周淙也最脆弱的时候,打不通母亲和姐姐的电话。他缩在楼梯间,想着自己已经失去的过去和未来不可预测的一切,只觉得委屈又心慌。
他冲进舞蹈教室,抱住正在练舞的季知涟开始呜咽:“他们污蔑我是gay我不是呜呜呜呜……”
季知涟微微一僵,没有推开这个对她满心信任和依赖的男孩,他扇形的秀丽眸子噙着满满两泡晶莹,漆黑浓密的剑眉微蹙,连鼻尖都哭的红红的,她感到他的脊背在自己掌心下发着抖。
季知涟看着依赖她的周淙也,目光却仿佛透过他,在看向遥远的过往。
她没有意识到她那一瞬间的神色有多温和。
于是她的神情就这样落在周淙也眼中。
他嘴唇微张,怔怔的任由她用拇指温柔地擦掉他的泪水,用清冷沙哑的嗓音安慰道:“别哭了。”
鬼使神差的,周淙也低头,做了自己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他主动吻了她。
季知涟愣住。他浅尝辄止,软软的,微凉。
周淙也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放开她,别开脸忐忑的不敢看她,
季知涟摸了下自己的唇,这感受挺特别,她还在辨认,但并不反感。
她关掉音响,问他:“吃不吃脆皮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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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皮鸡小店。
“你刚刚……样子好温柔。”周淙也撕掉饭盘里的脆皮,单单吃鸡肉,满脸好奇:“是我让你想起了谁吗?”
季知涟没有回答。
他试探着他们关系的边界,内心明明在想别的事,嘴上却呱噪个不停,带着撒娇意味:“阿季阿季,告诉我嘛告诉我嘛,是你过去认识的人吗?”
季知涟掰开一次性筷子:“是我过去认识的人,但我……一个都不想再见到。”
她看上去有点怅然。
周淙也覆上她的手背,很单纯的、很耿直的大力拍了拍。
季知涟抬头,莫名其妙看着他。
周淙也明明脸红了,却还在强词夺理:“我在安慰你呢!”
季知涟一边搅拌米饭,一边漫不经心道:“那亲我也是在安慰我?不是安慰你自己?”
周淙也:“……当然。”
季知涟:“行。”
周淙也:“行什么啊??”
季知涟:“我会惩罚回来。”
周淙也脸红了:“啊?那行……呗。”
她起身,走了两步,看他在托着腮帮子脸红扑扑的,不禁抱臂道:“你走不走?”
“走!走……去哪儿?”
他嘀咕着,双腿却很诚实,神采飞扬间连蹦带跳跑到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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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她把他带到咖啡厅的角落,递给他一只耳机。
周淙也下意识接过,然后季知涟示意他看手机屏幕。
她先是放了一段男人间接吻的视频给他看,周淙也看的莫名其妙,她观察了下他的神色,又关闭,打开了网站上另一个视频,这次是粗鲁激烈的动作。
周淙也胃酸上涌,坐立难安,一把扯掉耳机,生气道:“你给我看这个干嘛啊!”
“你什么感觉?”她平静地关掉手机屏幕。
周淙也皱着鼻子道:“我觉得很不舒服。”
季知涟两手一摊:“那不得了,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是gay,还管他们干嘛。下次把你此刻的不爽感受通通骂回去。”
周淙也惊掉下巴:“就这么简单?
季知涟:“就这么简单。下次他们再找你茬,你就告诉他们,只有gay才会看谁都像gay,谁骚扰你谁的嫌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