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一碰,又要坠入那场无穷无尽的血色梦魇里。
妖狐仓惶回头。
佛尊们就在周天庇佑着,梦春羽被他气死,“快摘啊!你愣什么!迟则生变!”
这妖狐精明至极,偏就摘花这一事,让他陷得极深,都成了一桩阴影!
容雪诗又轻轻吸了一口气,肺腑里都是热气,他小心翼翼摘下这一朵本世代的与我长欢花,眉目都略微舒展,浸润无边温柔。
也在同时,他的后背穹天降落了一道模糊的身影,似是少年模样,低马尾,耳带一把小红珠,他持着一把长剑,唇边凝着森寒恶意。
“——该死!是至恶剑魂!师哥!出手!”
“狐狸!快!丢掉情花!!!”
梦春羽何等眼力,他几乎不用权衡,就做出了舍弃的打算,没有任何外物能比得了生灵的性命重要!
但他也知道,他的提醒是无用的。
那狐狸似乎早就料此一劫,早就回归了真身,那体型庞大修长,足足迎风长成了八千丈,它四肢是半跪在地,像是锁着,漆红锋利的指爪深深刨进石地血河里,殷红的毛发似血瀑般飞扬直落,这永劫天狐高高弓着背,将那一束娇的,小的,脆弱的情花拱进了它最柔软无害的腹部。
“刺啦——!!!”
饶是有着佛宗的莲华大世界降临,那至恶剑魂仍是凌厉无双,从天狐的颈部一路切到后背,如同一道血色沟谷,诸天都染上血红。
等这场凌迟结束,剑魂消失,容雪诗也退化成一只娇小的、不足手臂大小的的狐狸,奄奄一息蜷缩在那血河中,四肢抱着,团着腹部。
“狐狸!!!”
梦春羽焦急大喊,连忙飞跃过去,他刚翻了下,指头沾着狐毛跟血污。
“没事……师父,我没事……”
狐狸用吻尖拱了拱他的佛袍,又极其骄傲地,极其欢喜地,小狐爪举起那一株与我长欢花,那尖尖粉粉的小琼苞被他的爱意浇灌着,竟然瞬间开了花,在天光下晶莹透亮。
“师父,我,我摘到了,她,会喜欢吗?”
她会喜欢小狐狸容雪诗吗?
会……再一次跟我回春山摘葡萄看落日吗?会接我的姻缘签吗?
容雪诗种种猜想着,但情花在手,还是让他有了几分底气。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是神天传下的战鼓,属于郑阴萝的独有战鼓,容雪诗知道四声是开战,六声是归来,那这九声是……?
“——是婚律。”
大师哥彻静脸色凝重,又缓缓归于平静,“菩疆,天道婚典开始了,你要去吗?”
容雪诗怔了怔,梦春羽更是大骂出声,“神天这是故意的吧?我们刚摘完花,她那边就开始了,这是想要谁的命?”
他直接按住容雪诗,“这新天与你们过去有怨,在情爱上一向刻薄你们,你去了也是无用,只会被她再伤一次!”
“容兰麝,你要是还有点骨气,就把这破花给扔了,跟师父我回去,不管你是想继续出家,还是找小母狐狸,师父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容雪诗低声,“可是师父,我只想要她。”
梦春羽顿时哑然。
天道婚典,通传天地,来的宾客都是诸天赫赫有名之辈。
时间太紧,容雪诗怕赶不上,只是潦草吃了几株止血的佛莲,甚至都没来得及更换那一身血衣,就闯入了金阙天的红寿宫里。
容雪诗踉踉跄跄往前走,背后的血河淌了一地,可他已感觉不到痛,眼里只有那一道娇矮袅娜的身影,她戴着一顶沧溟帝珠黑冠,后背裸空,披着一段长长的薄明霞纱,竟是绿翡翠的婚裙,好似梦中的景色,让他屏住了呼吸,竟也不敢唤她。
“你来了喔,路上很赶吗?”
她转头,口吻熟稔,仿佛他才是那个合契爱者。
“……嗯,来了。路,是有些赶。我,我给你摘了花。”
容雪诗有些慌,他捻了捻掌心,还是捏出了那一朵长欢花,像个腼腆无措的狐狸少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英勇心性,轻轻捧到她面前。
“蛇宝,裙裙,跟我回春山吧,葡萄,葡萄要熟了。”
阴萝接了过来,情花开得极玲珑可爱。
但她只是笑着,轻吻唇边,又随手抛到天际。
什么……?
容雪诗的妖瞳猛地震动,里头的水气近乎碎裂,他发疯要跑过去接住,被阴萝拦住了腰,他法力都耗尽,根本抵挡不了她,“你放开我,蛇宝你放开我,那花,那花经不得摔,它会碎的——”
他赤着眼尾桃心,哭声嘶哑,“它碎不起第二次!!!!”
“我知道。”
阴萝扬唇,“可我就是要让它碎第二次,我的佛。”
她轻抚着他的脸,她曾经的最爱,指尖也在那一颗烧灼的桃心停留,“初见日我就说过,我佛,你成你的禁佛,我入我的合欢,你别再回头,也别再渡我,我等世代言出法随,现在又反悔什么呢?”
在小凤皇的紧迫盯梢下,阴萝转瞬收回了手,准备继续婚典。
曾经的妖狐圣君最不屑忠贞长情,如今他死死牵住了这一角即将属于别人的婚裙。
“蛇宝……裙裙,没关系,没关系的,你们怎样利用我都好,但别这样扔我嘤呜。”
他不想成什么佛,成什么至高,他只想做一头快活的公狐狸,在春山里种满甜葡萄,酿酒,做甜糕,天气好时,他们会一起外出打猎,野鸡胸留给她,野鸡屁股留给他,他们还能下山,去吃她没吃到的第二碗糖芋苗。
他会泡一缸满满的糖醋蒜,是助情圣物,他会坏心眼勾着她要,或许再过不久,他们就会生一窝的狐狸蛇仔仔。
容雪诗身心都痛极,泪珠晶莹,淹过眼尾的小桃心,狐狸的哭腔娇嫩如婴童。
“嘤呜,裙裙,你疼一疼我。”
求你吻一吻我。
求你别把我丢在你不再过问的昨日。
第253章 最后修罗场
金阙天, 红寿宫。
狐狸娇嫩的啼哭声蔓延开来,饶是前来参宴祝贺的诸天宾客们,都难免动了一些恻隐之心。
尤其是那狐狸一次次去牵天道的婚裙, 被她一次次拂手跌开。
有女君咂舌。
“都, 都哭成这样, 帝主还能忍得住?”
新天降临,还是他们身边最熟悉的女姬,这让他们感觉又敬畏又怪异, 不好直呼天道之名, 只得以帝主称之。
本来他们还想称道主的,显得恭敬肃穆, 但这新天呢, 太过赫然艳煌,又威势极重,喜好华奢艳物, 权欲统御, 跟他们想象中清淡缥缈的仙主道君形象有很大的差别,不知不觉就成了执宰诸天权柄的众尊帝主。
再转回当前。
虽说龙凤婚典是天作之合, 但大部分尊者都是本世代出世的法则,他们不了解这位从二十万年前涉过光阴而来的圣族帝子,而他们见得更多的, 是这位永劫圣君为小天道三番四次犯下的情禁。
尤其是跟容雪诗同处于幽冥间世代的尊者们, 更觉这一幕解气又荒谬, 又隐隐生出对新天的惊惧。
谁能想到呢?
曾经威赫诸天的九尾狐帝, 他初初出世, 就天赋绝伦,把他们的风头压得半点不剩的, 更是心性狠绝,把他们逼得个个都上绝路,不是杀妻证道抢登大道,就是转投妖道求他庇佑,在他的指缝下艰难生存。
为了出头,且摆脱他的掌钳,各家妖孽天才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当时的血衣妖帝又称如来屠禁,堪称他们的道途噩梦!
可万年之后,这诸天噩梦竟也做了一条摇尾乞怜的狐儿,要靠一束花儿来讨他的意中人欢喜。
绝情大掌君素不怜感叹道,“葬花老鬼,你该瞑目了。”
他们跟容雪诗对抗多年,一直被他耍在掌心里,何曾见得他这番狼狈失意的模样?
最后一次,狐狸还要伸掌去钩阴萝的裙摆。
赤无伤忍无可忍从后头抱揽住她,更将阴萝的婚裙压得严严实实的,“男狐狸精,你适可而止!这是小爷的!以后也只能是小爷的!你碰都不能碰!”
小凤皇更是诛心,“她不要你,就是不要你,就算是你摘了一千朵,一万朵情花又有何用?小爷折一根凤凰枝就能博她高兴半天,你能吗?”
“凤君好大的威势,这是欺我佛宫无人?”
梦春羽持着小浮屠天,佛火骤燃,劲丽的眉目也被染出几分厉色,而在他身后,漂浮着三座诸邪避退的莲花宝座,以及那乌泱泱的,根本数不清的,明光锃亮的光头们,将红寿宫挤得水泄不通。
宾客们都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也收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是佛界一怒为情狐,还为他出动了百万光头抢婚团,难道是真的?
“春羽天佛也是好大的威风,这是为徒儿讨爱不成,要欺负人家爱鸟啦?”
纵然阴萝被小凤皇抱着,娇娇袅袅的姿态,但谁又敢忽视这新天的赫威呢?
赤无伤捏了捏她的腰,“虽说你为我出头我很高兴,但小爷是凤凰,能不能换个威风点的称呼?就是那种听着就让人害怕的!”
阴萝从善如流,鼓了鼓软肉腮儿,“你们都不许欺我爱凤,天会生气的呀。”
赤无伤:“……”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但是管他爹的呢,郑阴萝跟他是一国的,跟他是同一个鼻孔出气儿的,那他就很高兴!
赤无伤又蹭了蹭她。
“师父。”
而狐狸见此一幕,气若游丝,惨然回眸,“是菩疆无用,连累您损了英名。”
他多次皈依,又多次还俗,是圣陀天宫里不折不扣的奇葩,也招惹了诸多非议,而梦春羽这个领他进门的年轻师父,哪怕从佛皇坐到了天佛的至高尊位,但因为他这个深陷情爱的弟子,同样被世人非议万年。
他跟梦春羽都是同一个世代的,甚至因为他手段狠绝,比梦春羽出名更早,俩人像师徒,更像至交,跟郑夙的挚友关系又是不一样的。
他早该清楚,情性软弱,就容易被欺。
他还很不该,连累天宫、师父以及众同道为他背负骂名,让世人都以为,圣陀天宫养出的都是为爱不顾一切,说叛佛就叛佛的淫僧。
他容雪诗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