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躺在湿地上,墨发湿淋淋地披散,他侧着脸,张嘴含住了阴萝的手指,睫毛上的水珠将碎未碎,惹人怜爱。
等他把阴萝的手指吐出,血也止住了,他解释道,“这是紫皇冰胆蝎,是我练国的毒皇,可附在活物与死物上,只要触摸,它就会觉醒,咬破皮肉,注入必死的毒液……”
练星含眼神游离了一瞬,“只要在一刻内吸出来就没关系。”
阴萝狐疑瞧着他。
“你会那么好心给我吸出毒?”
“我可不想仔仔——”刚出生就没了娘!
少年突然清醒,冷冰冰咽下了后半段,他有些粗暴推开了阴萝,像是后头有鬼追着根脚一样,迅速穿上了那一袭送葬似的无饰黑长衣,遮盖住了满身的荒唐。
当欲望层层消退,他也收拾了眉眼的痕迹,重新变成了阴萝眼中熟悉的,美艳阴毒的,异国美少年。
除了本能的情海,练星含发誓,他不会再为她有任何的失控!
阴萝前脚刚抢了少年男妃回府,后脚她家的姨母跟舅舅就来了。
阴萝:?
不会是来训她的吧?
元家大姨母,元鹿丹,细腰厚唇,媚骨天成,她尝过的男人比阴萝吃过的樱桃肉还多,一眼就瞧出了这少年男妃被外甥女得了手,她掐了一把阴萝,“行,没有丢我老元家的脸儿。”
元束清倒是笑眯眯的,他拍了拍掌,黑服侍从就领过来一个温热的食盒。
他温声道,“这是新厨子的拿手菜,名叫雪山飞狐,你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阴萝往里面一看。
好家伙!
那毒蝎子似乎裹了一层甜腻的蛋液,被高温烈油炸得酥脆金黄,再拌上根根分明的雪冷粉丝,怪像模像样的。
蛇蛇:怀疑我舅在给小爹下马威!而且证据确凿!
少年魔种的脸色愈发阴郁暗沉,破坏欲抵达了巅峰——
元家就没有一个是好玩意儿的!
若有机会,若有机会,他定要全部杀光,只留元幼平一人,让她孤苦无依,背负着国仇家恨,在他面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元家老少去了朝仪堂,议政重地,练星含这种靠美色上位的异国俘虏,自然不能接近。
阴萝颇为好心,把那一碟雪山飞狐全留给了练星含,还发出了很丧心病狂的笑声。
“要吃完喔,我会摸肚肚检查的嘻嘻。”
练星含不自觉咬唇,啃噬出一圈暗红的牙印。
眼圈尤为感性,因为她的话本能涌出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元幼平这个畜生中的小畜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招数,净是往他身上招呼,她甚至还准确记住了他最不堪的地方,每次行云布雨总爱翻弄那几块洼地。
如今他一听她这种蔫坏的语气,就能想起当时那副花枝乱颤抛珠滚玉他哭着求她住手的狼狈模样。
恶心!
可恨!
挨千刀的!
雷夏雷秋也被阴萝留下来,看管着练星含,小魔头还跟她们咬着耳朵,“要注意他的小肚肚喔,可能随时会跑下一只紫黑色的小毒蝎,不能让它到处乱跑,这家伙坏心眼得很,又水性杨花,绝对会带着蝎蝎,背着我偷情的。”
练星含:?!
当时他就气得不想理会她。
到底谁才是坏胚子啊?她都把他严加看管到这个地步,连出恭都有人候着了!
“练公子,您请。”
雷秋递上了一双绞金丝玉著,显然是要看着他吃完这一盘雪山飞狐,好向主人交差。
练星含咒骂小畜生千万遍,不情不愿接过玉著,挟了一只金黄色的毒蝎,卷着一股儿怪味,他咬了半口就吐了,“……水!水!”
当女使们低着头给他斟茶,练星含眸心泛着一抹乌芒,挟住玉著的食指微微扬起,轻轻磕碰了下边角,从那略微留长的指甲盖儿荡出一些淡粉色的碎末,转眼消失在风里。
深夜,床榻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腰间仅披着一件桃灰色的纱衣,还搭着一条蛮横越界的腿儿。
?
难怪沉死他了!
巨蟒压床也差不多了!
元幼平个头小小,身子也玲珑,原本该轻得像一头轻盈的乳鸽,但事实上她拥有蟒蛇般的体重,若是欺压过来,常常会让他感到窒息,喘不过气。
练星含手掌穿过那腿底下,想把它抬回去,窗棂筛下一扇月光,他隐约瞧见她腿上环着的一枚纤秀的蛇银镯,尖蛇头,红砂眼,镀着一层冰冷阴魅的光泽,那血信子做得惟妙惟肖,尖上还挂着一两缕水银丝,仿佛正贪婪享用她的猎物。
练星含又想骂元幼平这个小贱种了。
她就是故意的,每次不是戴足镯,就是戴颈圈儿,有一次她十根手指头都戴满了约戒!
非要刺破他的皮肤才肯罢休!
她还笑嘻嘻地说这是情趣!
练星含摸出他那一根朱红五毒丝绦,它不怀好意落在她的脖根上。
少年魔种神色变换多次,还是收回了这一条夺人命魄的丝绦,他轻轻掐住这阴毒王姬的下颌,阴着脸说,“元幼平,你最好活久一些,你等我亲自来折磨你,你不会死,永远都不会死,因为我会让你——”
永生永世,都活在炼狱之中。
八王姬府两百里外,就是天牢所在,它陷在连绵起伏的群山里,并迎来一群不速之客。
“陛下,您真出来了?!”
蛊奴们腰缠一条黑花缎带,语气惊喜不已。
“那八王姬对您如此迷恋,竟这般掉以轻心?”
他们不问还好,一问练星含就满脸郁色。
他在八王姬府住了快半个月,总算摸清了她的份量。
蛇蛇很规律,爱玩,爱吃,但不多吃,今夜他特意放了一束粉红的天府陀罗,就算是菩萨来了,也要欲海焚身!
经过几番深入险境,他半条命都送出去了,才勉强把她放倒。
想到她当时略带兴奋地说,“你怎么这么贴心呀,还自己打开?”
他就想把元幼平煎成元氏风味肉饼!!!
蛊奴们见主子浑身洋溢着杀气,他们也不敢问,纷纷低下头,等候差遣。
练星含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暴怒,“都准备好了?”
“是,都听您的吩咐。”
为首的蛊奴与旁人不一样,他腰间系了一条花纹繁复艳丽的缎带,正是练国赫赫有名的蛊祭司,他稍显迟疑,“长公主……您要把她留在登真吗?”
陛下一向颇为依赖长公主,落难的时候更像一对互相扶持的普通姐弟,而且陛下为了姐姐不遭那八王姬的毒手,还特意先一步献了身!
这是何等孺慕之情!
他们在暗中观察的时候,也常常为绝美的姐弟情而流泪,想必此番行事仓促,陛下怕过于危险,才没有带上长公主。
蛊祭司转念一想,可是陛下离开登真,徒留长公主在敌国,岂不是更加岌岌可危?
就听陛下凉薄地说,“不必,就让练月妃做一个诱饵吧,为我练国大业而死,她死得其所。”
蛊祭司微微愕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受。
他们练国每一任的王,都是断情绝爱,亲缘凉薄,本以为陛下与长公主相依为命多年,这期间的相处足以融化陛下心头的坚冰,未曾想陛下至始至终,都是当年那个将毒蝎放入父亲口中,以三岁稚龄夺得王位的小孩。
阴狠、凉薄、不择手段,他不曾变过。
不过今夜的事,蛊祭司很意外。
作为末代幼帝,他们的陛下自五岁时起就做了登真的战俘,含耻忍辱,蛰伏了整整十二年,本以为那一次能借着五王爵的手,将八王姬斩在马下,挑动起登真与伏波战事,未料到任务失败,他们陛下也被归国的八王姬强抢回府,沦落成玩物的境地。
当然,依照陛下的姿色,未必不能做到王姬夫人的位置,可是陛下就是义无反顾,投身复国大业!
蛊祭司很欣慰。
当然他也欣慰没多久。
“这次劫狱,务必要救出江双穗!”
陛下斩钉截铁地说。
蛊祭司有些惆怅,他是标准的练国人的口味,更喜欢阴损毒辣一点的女君,可陛下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喜好上了那一个笨拙开朗的小婢女。
蛊祭司又剥开一些蛛丝马迹,试图说服自己——
这可是少男少女的纯真且未经污染的真爱!
五岁时,陛下被八王姬雪地里罚跪,小婢女找来了一床被子,抱着陛下一整夜。
八岁时,陛下被八王姬抽坏了膝骨,小婢女找来伤药涂抹,嘴唇吹在陛下的膝盖上,还一不小心,贴了上去。
十二岁时,陛下又被八王姬没收了膳食,饿得饥肠辘辘,双眼发晕,小婢女就把自己喝剩的热粥,分给陛下一半。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要不是相信那小婢女天生就是这样子,到处救人,帮人,没有一点儿坏心,他都要怀疑她是早早相中了陛下,把人当童养夫养呢!
但蛊祭司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点——
这小婢女给的御寒、伤药、热粥等等,好像都是从八王姬府上要来的?!
?!!!
等等。
这不就是说,这小婢女用八王姬府的剩饭剩菜剩被子,不费一文钱,就拐到了一个少年国君的真心?!
这简直拐卖,哦不,是血赚吧?
蛊祭司把自己人生当中最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还是没能抑制住难受,他的陛下天生尊贵,连龙肝凤胆都吃得,怎么偏偏就栽在这种平平无奇一抓一大把的小婢女身上呢?这种没有任何难度的活儿,换一个人都能做的吧?
果然,陛下还是太缺爱,太好骗了!
蛊祭司微微叹息,却也没有反驳练星含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