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江书砚说完后,三角眼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霍真真诧异,只见他弓着身子继续说:“请公子即刻动身。”
两人僵持不动。
霍真真收到方来祈求的眼神,心底微微一动,不露声色的朝江书砚挪了点,低声道:“离府多日,我也许尽快回复同祖母报平安,剩下的事情待你这边处理好后我们继续沟通。”
她说完后,瞥了眼弓着身子的人,转头对春兰、周平淡淡道:“走。”
余光可以看到,江书砚整个人都行像是浸在黑暗里,可分明是阳光正盛的时候。
繁华闹市亦与他无关。
霍真真的心突然痛了一下,她想到最近几日他的种种不同,如今看到那个仆人,像是忽然明白了一些。
燕都关于江书砚的传闻很多,但关于他家族之间的事情似乎寥寥无几。
“郡主。”春兰语气担忧。
霍真真面无表情,肃声道:“回府。”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她等着江书砚亲自来找他。
“公子,郡主已经离开,可否能立刻回府。”三角眼俯身再次出声。
江书砚垂着眸子,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江岳,你失礼了。”
“小人知错,请公子启程。”
“下次,同她道歉。”他冷冷道。
江岳不慌不乱,神色不变:“是。”
江书砚扬着下巴,目不斜视的经过他身边,不看他一眼。
直到两人走了好一段路,方来才出声道:“公子?”
每次这个时候的江书砚都是极难接近的,世人皆道武侯府二公子才德兼备、能力出众,但所有人都对他与侯府的关系闭口不谈。
他自成人礼后便自行开辟府邸,离开侯府,且若非有要事从未回过侯府,外人不知其中事情,但方来自幼跟着自家公子自然什么都一清二楚。
公子在外被人尊称为侯府的二公子,可谁能知道,这二公子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侯府的管家。
同是由夫人所生,大公子拥有夫人的一切喜欢和疼爱,而公子却从小在冷眼旁观中长大,自给自足,除了他这个自小陪着的人,王府中的人也因夫人对他的冷眼而低看他许多。
是公子自己一个人在冷眼和困惑中长大,越长大他知道的越多,听到的也越多,索性他性子坚强,终归是挺了过来。
起初他也想要个答案,但却什么都没得到。到后来,亲自去一趟荆州之后,公子再没有谈起过侯府的事情,更是连侯府大门都鲜少踏入。
如今大公子回来,夫人又请公子回府,方来心里只觉得难受极了。
一个备受宠爱,一个从不放在眼里,现下匆忙叫回府中,又能有什么好事。
他提起戒备心,但看到再变得沉默的公子,仍是心声不忍:“郡主方才说,待我们这里处理完后联系她,近几日一直忙于春阳山的事情,您要教的许多东西都没能进行下去。”
“郡主在等着您。”
“嗯。”
只有听到明珠郡主他才有了一点反应。
“她在等我?”他轻声问。
方来忍住鼻酸,重复道:“是啊公子,我们快回侯府将事情处理了,郡主还在等我们去汇合。”
江书砚垂着眼帘,抬头看向武侯府的门匾,停顿半响,终究是抬脚走了进去。
这地方,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踏进了。
他回来了又如何,江书砚嘴角牵起一抹嘲讽。
难道还需要让他一个不受宠的二公子去给世子请安吗?
他抬脚朝里走,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棵矗立在山脊的松树,笔直,风吹不动。
第39章 往事揭起
“二公子。”
有侍从侍女看到冷着脸走进的江书砚皆低头行礼,然而他们眼中的男子脚下没有丝毫停顿,视若无睹的离开。
有人趁他走后悄声嘀咕。
“这二公子已经好几年没回府了,怎么这时候突然回来?”
“你不知道?今日一大早大公子回府了。”
“那可能是夫人要办家宴?可二公子突然回来,难不成...世子之位?”
这话一说,另一人突然噤了声,正说话的人狐疑的抬起头,正对着一脸怒气的方来正盯着自己。
两人随即低垂着脑袋,背后说人话被逮着实在尴尬。
“老实点,不是什么话都能随便往出说的。”方来心里自有怒意,但这毕竟是侯府,他不能给公子丢了面子,只得嘴上警告。
那两个窃窃私语的仆人不再吭声,只是在方来走后神色鄙夷的看了眼他的背影。
不过是个跟着主子四处游荡的无家之人,真当自己有几分几两,在外官做大再大又如何,这武侯府最后还不是大公子的囊中之物。
方来顾不上理身后那群碎嘴子奴才,那些冷言冷语在这侯府早都听惯了,只是许久不回来,乍一听到还是有些心酸。
他健步如飞的追了上去,却在进垂花门前被挡在了外面。
距离江书砚只有几步之遥,他出声道:“公子?”
江书砚没有转身,挡着他的两个侍卫反而开口说:“夫人有令,仅让二公子入内,且等着。”
方来站在原地神情紧张的盯着他的背影,最后还是没人忍住开口提醒:“公子莫忘了还有课业未授。”
挺拔的身影顿了一秒,然后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江书砚看着眼前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尽是陌生。他自记事起便早早的离开主母院子,和母亲分配的侍从在自己的小院里长大,而他也鲜少踏足这里。
因为,他从不被欢迎。
江书砚心底暗嘲,他已经主动离开侯府,还是没能躲个清净,现下突然召唤,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站在门外,启唇低声道:“母亲。”
“进。”里面传来武侯夫人的声音。
他推开门径直走进,里面的妇人早已坐在主位等着。
只见一个身着紫罗兰彩绣直领对襟的妇人,妆容精致,一头秀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顶,簪一对双翔金凤,簪子在的光照下闪着金光,高贵华美,庄重威严。
江书砚躬身行礼,而后挺直腰背。
他淡淡道:“不知母亲唤我可有要事?”
他们不似平常的母子那么热络,但也没方来想的那般剑拔弩张,江书砚心想,他们之间,只是不熟。
他母亲姓郑,郑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却不知为何被当年风华正茂的父亲一眼相中,力排众议娶回家,给了她武侯夫人的正妻之位。
可惜,时间光景不长,自江书砚出生没多久后,明武侯江荣轩就突然像变了个人,自此留恋风月场所,沉迷于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之中,感情破败的突然,以至于世人都以为郑夫人讨厌这个儿子是因为他的出生导致他们夫妻二人关系变淡。
但只有那个十几岁远赴荆州的少年知道,一切不过是场笑话,他也不过是这场笑话中的产物罢了,可笑,可悲。
一直目视着前方的郑夫人直到这时才给她这个小儿子一个眼神,许久变,似乎变得硬朗些了。
“你大哥回来了,世子继位典礼也该着手去办了。”她语气平淡的像是吩咐下人去沏一壶茶。
江书砚勾起唇角,眼底满是嘲讽,嗓音冰冷:“儿子自知此位与我无关,并且早已搬离侯府,不知这继位典礼与我何干?”
江书砚心中实在厌烦到极点,这个府里有任何事情他都不想参与,不想牵扯,却奈何撇不去这层身份。世子之位,他更是从来都没有想法,可没人信。
尤其他自己的亲生母亲,从小到大似乎都在提防着他,任由他自生自灭。若不是被太子选中伴读,恐怕他如今早被养成废物。
江书砚自认为他早已说的够明白了,甚至搬出侯府已经在告诉所有人,他不想与这座深宅大院有什么关系。
但他现下,却在这个名为他母亲的眼里看到了厌恶。
他听到她说:“侯爷有命,世子之位当为二公子,于一月后办理,自今日起开始着手准备。”
江书砚怔住。
他从不想要这个位置。
郑夫人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接着开口:“你若有意见便自去寻你父亲,可他四处浪荡,恐怕想找到他也需费一番功夫。”
她神色厌恶,语气极冷:“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死心。这位置,你要也罢,不要也罢,都是他给你的。”
“我说过,我无意此位。”他眸子沉了下来,眉心微蹙。
“无心?”郑夫人勾起一个淡淡的笑,笑意不达眼底,“那明珠郡主你可有意?”
不过回京数月,京中关于二人的传闻便比比皆是,难道他以为一个普通的刑部侍郎就可以配的上当今陛下宠爱的明珠郡主?
郑夫人只觉得讽刺,当初是他走的痛快,如今手下动作却比谁都快,现在又端着一副抵抗的样子给谁看。若是可以,她宁愿从没生过这个儿子,这样也许...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只觉得胸闷气短,硬生生闭了下眼睛,让自己缓和一会儿,而后开口:“若你有这想法不必大费周折做到这般地步,那乡下回来的野丫头...”
“母亲!”江书砚瞬间脸色阴沉,他怎么被说都无所谓,但不能说她。
郑夫人神色微楞,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儿子的脸上看到愤怒的神色,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全是怒火,就连脸色都变得铁青。
她以为是他手段高明想攀上郡主的高枝,倒是没想到他竟是动了真心。心底对那个从荆州回来的郡主又多了几分嫌恶,到底是没在燕都长大,把边关女子狐媚子的手段全学会了。
她年轻时早有耳闻,荆州地处两国交界,人员嘈杂,风土更为开放,想必这郡主在那环境下长大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郑夫人不欲与这小儿子多言,她闭上眼睛,做出请离的姿态。
然而这次的江书砚却没有立刻就走,他紧蹙着眉心,冷声道:“根据本朝律法,对皇家国戚不敬此乃大罪,我敬母亲不知此事,念你为初犯,此为警告。”
“还望母亲日后谨记,需尊重郡主,莫要妄言。”
“滚!混账东西!”那一字一句传到郑夫人的耳朵里,她再也没能忍住破口大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抢了我凯儿的世子之位,现下竟敢为一个外人教训我,反了天了!滚出去。”
郑夫人心底的怒火彻底爆发,她随手拿起茶杯,也不看清方向直接朝人扔去。
茶杯是上好的青花瓷器,杯盖和杯身在空气中分离,杯身砸到他的肩膀,但杯盖却直直朝着他那张脸袭去。
江书砚也倔强的站在原地不动,任由杯盖在他额头狠狠的撞了一下,瓷器的裂痕在他的额角划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