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瞬间沿着伤口留了下来,流过眉尾,滑过脸颊,滴滴答答浸湿了衣襟,触目惊心。
郑夫人的动作怔怔的僵在半空。
“还望母亲谨记,日后莫要在冒犯郡主,儿子告退。”江书砚低垂着眸子,平淡的把话又重复一遍,任由鲜血流淌,像是不知道疼痛。
他抻了抻衣襟,转身离开,在走出房门前,顿住了脚步:“世子之位过去我确实不喜,但现在我想要了,我会按照流程继位,请母亲开始准备。”
郑夫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那杯盖刺的太深了,她都看到被翻起的血肉...
她不想的...可她太恨了...
江书砚就顶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慢慢悠悠的朝外走,路过的侍从侍女皆都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方来猛地从地上跳起,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分,直接抓住江书砚的胳膊嚷嚷:“公子!出什么事了?怎么伤成这样?”
他知道不会得到什么回答,但他嘴里的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公子,我们先去李大夫那里包扎下伤口然后回我们侍郎府,府里饭菜已经备好,就等公子回去。”
那里才是他们的家,这侯府,不过是个过去的栖息之地。
“公子...”方来一路小心翼翼的跟着江书砚往外走,看着那伤口还在滋滋冒血,忍不住劝道:“先去李大夫那里赶快把伤口包扎了,可不能留下伤口。”
然而刚一出府,江书砚走的方向却是医馆相反的方向,是回江府,他自己府邸的路。
“公子,你要破相了郡主会不喜欢的!”方来大着胆子怒道。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明显感觉到他心情更差劲了,但当务之急也只能借用郡主的身份让他家公子先将那吓人的伤口解决了。
他不是在胡说,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真的会留伤疤的。
“难道公子想顶着这么个伤疤去看郡主?”方来再一次搬出明珠郡主。
终于,江书砚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没开口说话,但动作表明了一切,总归是奔着医馆的方向。方来沉默的跟在旁边,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跟着公子,不让他一个人。
若是郡主在就好了,公子就不会这么难过。
霍真真骑着马一口气直接冲到霍府,翻身把缰绳扔给守门的就朝里跑去。
春兰和周平相视一笑,一同解开马背上的行囊,慢悠悠的往里走。
霍真真分奔着往霍老夫人的住处跑,自从听了聂晁的故事,她想要知道的心早已到了巅峰。
“祖母在吗?”她一路小跑,一路问着路过的丫鬟侍从,得到的全是点头。
也是,祖母本就一直深居在后宅,应是不会有事外出,半盏茶功夫,霍真真终于跑到了地方。
她先停在原地,将肩上的披风解开,交叠整齐的放在石桌子上,然后透过院落里的荷花缸子里的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发簪。
刚心满意足的抬起头就看到站在门边脸上满是笑意的霍老夫人。
霍真真眸光微顿,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有些害羞的捏捏手,乖巧道:“祖母这是看了多久?怎么都不出声提醒我一下。”
霍老夫人嘴角噙着笑意,爽朗道:“我孙女整理下仪容有什么好害羞的?这全全乎乎的回来真让祖母开心,快进屋给我说说这一路的事情。”
霍真真眸光闪了闪,脸上的笑容短暂的凝滞了一下,很快又笑着道:“那是自然,孙女这一回来就赶快来拜访祖母,生怕耽误了。”
她之所以一到府外就朝这里冲就是想要在祖母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先发制人,可现下的情况却和她想的不一样。
像是早预料到她要来似的,祖母一早就是在这里等她,并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
霍真真面上冷静,心里在不断的思索如何将事情引出,当初她走之前祖母不愿多谈,如今聂晁已经将所有事情诉出,是不是结果就不会不同。
她刚要张嘴,就听到老人长叹了一口气。
霍真真抬起眸子。
“真儿,急什么,无论何时何地,越是想要知道某件事,就越不能露出慌乱和着急的神色。”霍老夫人提点她,神色依旧温柔,只是说出的话却有几分肃杀之气:“军中将领亦是如此,定要不动如山,情不外露,让任何人都琢磨不透。”
“你的冷静才能带领军队活下去,你要永远记得,身为将领,万不可冲动!切忌焦躁。”
霍真真的心静了下来。
她端坐直身子,垂着眸子端起面前的青花杯小口抿着,入口的苦涩瞬间浸润整个口腔,随之而来的是浓郁醇香的甘甜回味。
一整杯茶被她喝得只剩个底儿的时候,这才放下杯子,认真的看向霍老夫人:“祖母,孙女明白。”
人生便入一盏茶,是苦是甜,是好是坏,只有亲自经历的人才有资格评判。无论她多急于为聂晁找说法,也不能先入为主的认定整个事情都是他人的过错。
霍真真彻底冷静了下来,她不急于问那些过去,反而朝霍老夫人谈起父母:“许久不见爹娘,也不见他们给过一封书信,是不是快要把我这个女儿忘了?”
站在霍老夫人身旁的秋芸噗呲的笑了一声。
霍真真惊讶的睁大了眼,奇怪的看向她:“秋芸姑姑这是在笑我?”
她一脸懵懂的样子和方才着急严肃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秋芸一下子被这可爱软萌的样子甜化了心,她看向没有反对的老夫人,拂了下身子,轻声道:“奴婢是看郡主可爱的紧,心生欢喜,故而冒犯,还望郡主原谅。”
真该让燕都的人都看看她们郡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明明古灵精怪、聪明可爱,却被那些闲言碎语都传成了令牛鬼蛇神都恐怖的样子。
霍真真弯着眉眼:“秋芸姑姑真是会说话,平时定是将祖母逗得团团乐。”
秋芸捂嘴浅笑。
霍老夫人牵住霍真真的手,轻声道:“想你父亲、母亲了?”
霍真真迟疑一秒,轻轻的点了点头。当初走的果断,但这也是头一次离开他们这么远,这么久。独立的快乐早在起初的几天消散干净,最近一桩桩的事情让她尤其想念娘亲。
她是如何在这波诡云谲的燕都生活的,这座城在许多人眼中看起来是美好的向往,如今却让她没有归属感。
平静的心底霎时泛起波澜,鼻尖一酸,眼眶跟着发红。
“祖母...”霍真真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我已经许久没父亲母亲的消息,也不知他们在荆州如何了...近期可好?”
“真儿。”霍老夫人轻抚着她的肩膀,神色温和:“如今边关安稳,他们在那边你也无需忧心,相聚总有时。”
“我...第一次离开父亲母亲这么久...”
“傻孩子。”霍老夫人道:“你总归是有嫁人的一天,分明在所难免,只要亲人在世,牵绊就会一直在的。”
“便是嫁人我也要一直跟在母亲身边。”霍真真趴她老夫人怀里,头虚靠在她的肩膀上撒娇道。
霍老夫人勾着唇,一直默默的看着她。
良久,霍真真直起身子,眸子淡了下来,她撑起下巴,试探道:“祖母今日可是有事要同我说?”
霍老夫人沉默半响,开口:“你想问聂晁的事情?”
霍真真点点头,她听过聂晁的版本,但那时他到底年少,所以她更想听听,知道更多实情的祖母是怎么说的。
“那年冬天,先帝病重,你父亲突然被调离出京,而我得到消息赶去时,聂家除了只有那有幼童和襁褓中的孩子尚有生机,聂夫人抵抗刺客已是强弩之末。”
“是...聂公子也是这般说的。”
“只是...”霍老夫人话音突转,冷了几分:“我不知聂将军到底是听谁之命,那夜带兵围住养心殿,可当今陛下赶去的时候现场已经一片狼藉,活着的只有聂森一人,他只道遵旨行事,冤枉。”
“可....”
霍老夫人话音顿住。
霍真真有些着急,她催促:“可什么?祖母,实际是什么情况?”
霍老夫人轻咳一声,面容看着竟是苍老了几分,她嗓音沙哑:“可现场只有他活着,他说他冤,却无从考证,他当时只道是中了奸计,霍家军是竭力抵抗叛贼而死的。”
“但现场的尸首,除了他带去的几个同僚,剩下的便是宫里的侍卫,无从考证。”
霍真真沉默不语,这种情境下,便是有再多张嘴也说不清,更何况,活着的只有他一个,他怎么说都可以。
“祖母是怎么收到聂府有危险的消息?”霍真真疑惑道。
霍老夫人摇头:“奇怪的就是这信在他进宫之前就已经备好了,而他再说完冤枉后别断了气。”
“他是你父亲最信任的人,我自是不愿信他做出什么违规之事。”
“父亲呢?”霍真真问的小心翼翼。
“他自然不信。”霍老夫人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无奈道:“他曾试着去查,但一切做的密不透风,什么都查不到。”
“甚至...若聂森说的是真的,所以他才会提前备好信件,只是可惜信到我手上太晚,终是没能护住聂夫人。”
霍真真抓住里面的漏洞,忽然出声:“为何信送给的是早已不问政务隐居后宅的祖母?”
霍老夫人微微一怔,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这个我和你父亲也曾有过疑虑,其实,我们一直有一个怀疑。”
“那日本该去养心殿的是你父亲,聂森是去替他赴死的。”
霍真真瞳孔骤缩,猛地坐起来。
“父亲?”她的嗓音忍不住提高。
霍老夫人低声道:“是,一切都太巧合了了,那时候,你父亲与当今陛下当时关系极好,盛京中一直有传闻,有霍大将军在,二皇子的皇位板上钉钉。”
“所以,只能从那些蛛丝马迹里去探查,当日那封意外的借调后来经证实并非是重要到需要他亲自前去的。”
“真儿,我们是欠聂家的。但这些往事太过隐晦,聂晁知道并不多,但这毕竟是皇家私密,虽然当今圣上已经继位,但往事终究难堪,不能随便提起。”
“那父亲知道,聂猗是聂将军的孩子吗?”她轻声提问。
霍老夫人沉声道:“他过去不知,但我想聂猗的样子应该是和他父亲是极像的,你父亲大抵早已经知道了,只是我们之间都默认不再谈此事。”
“真儿。”
霍老夫人抬起粗糙的手指,轻抚在她脸颊上,眸光坚定:“你想要查个究竟那便去,我们这些过去的旧人不便参与,但若是你们这一辈的,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往事太过久远,那段故事里的许多人也都已经离世,追究的意义也许是一个答案,也许是对一些人的交代,想做什么便去做,你的背后有我们。”
“祖母。”霍真真眼眶发烫鼻尖又泛起酸。
“怎么这么大还哭起鼻子了。”霍老夫人挑了下眉,调笑道:“不然我派人去叫那江侍郎过来哄哄我们真儿?”
“祖母!”霍真真娇嗔。
“真儿喜欢他吗?”
看着祖母变得极为认真的表情,霍真真一时神色茫然。
第40章 江书砚的过去
“喜欢?”她想到昨日那个突如其来的热吻脸登时一下就红了。
霍老夫人捏了捏她的鼻尖,调侃道:“祖母虽然年纪大,可又不是什么老古板,你喜欢不喜欢我这双眼睛还是看的清楚的。”
“告诉祖母,你心中可有他?”她又重复一遍,眼里藏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
“嗯。”霍真真悄悄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