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的想起今日春兰掉的眼泪,话锋一转,自艾道:“江大人恐怕不值得,我这背上可是有着一道极其狰狞的刀疤,那是我第二次上战场时虏获敌军的战章。”
她毫不在意将自己隐秘的伤痕展露在他面前:“伤痕于我而言并不可怕,我也不会觉得难看,若非男女有别我道是真想要你瞧瞧...”
‘嘎吱’一声,门猛地被打开。
霍真真刚巧靠在被打开的那扇门上,直接一个不小心仰头靠在了站在门边的大长腿上。
她脸上撅着嘴无奈的表情还没来及收回去,一双桃花眼因为惊吓睁的圆溜溜的,仰着下巴,两只脚微微翘起,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看着他。
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颌。
霍真真也不急着动,她将左手举起,朝他示意。
江书砚一动不动,反倒拧着眉沉声道:“女子身体乃是隐私,莫不能同外人谈论,尤其是男子。”
他到现在都没忘了老师的职责,霍真真没忍住噗呲笑出声,她晃了晃手,固执的等着他的动作。
江书砚叹了口气,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登门,会出现在他眼前。
他伸手将人一把拉起,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将她在原地转个圈,背对着自己。
霍真真哪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她握住尚在肩膀上的手腕,不急着转身,只是问道:“你的伤需要多久能痊愈?还是说你打算在此期间都不与我见面?”
“江子卿,不过一个伤口,怕什么?”
察觉到肩上的力道有所松动,霍真真慢慢的转动肩膀。
这一次顺利的站到他的面前,抬起眸子,即便做好心理准备,在看到那被绷带裹了一圈又一圈的额头时,霍真真心底的怒火还是油然而生。
为什么?回个家而已,他是犯了多大的错误,竟被这般对待?这伤口但凡朝下几寸,岂不是要废他一只眼眸。
她的眼底的冷意不加掩盖,指尖虚浮在那触目的伤口上方,想碰又怕弄疼他,再开口霍真真的嗓音更是冷到极点:“是谁做的?”
“我母亲。”江书砚自嘲的勾了下唇。
霍真真指尖轻颤,瞳孔微微一震,这是她没曾想到的。
江书砚伸手将她僵在空中的手牵住,拉着人往屋内走。
霍真真脑子里不断的回响着他刚才的话,心底的惊讶和不可置信快要从脸上溢出来。
生而为母,怎么会这般狠心?起初她听到祖母那般感叹的时候心底有过这个预感,但还是没有现实给她的这一拳头重。
她知不知道,只要角度再偏一点,这人的眼睛可能就会瞎了!
江书砚将她牵到圆凳边,按着人的肩膀让她坐下,放开手的一瞬那只柔软的小手又跟了上来。
一直冰封的面容有了消雪的痕迹,江书砚的神色稍缓,低声解释:“我去将烛火点亮,屋子太黑了。”
霍真真这才松开手,她双手撑住下巴,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人,生怕一眨眼这人就不见了。
烛火在空中闪烁,光纤昏暗不明,江书砚的冷硬的面容在暖光下显得柔和许多,他回身坐到霍真真的身边,眼神温柔。
“江子卿,这就是你给我说的办完事后来见我?我不管她是谁,凭什么把你伤成这样!”她低哑的嗓音中难掩怒意,是毫不掩饰的护短。
即便知道伤他的是明武侯夫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江书砚心底一股暖流划过,窒息到极致的心似乎也松动了几分,他低垂着眸子轻声说:“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与侯府关系并不亲近。”
霍真真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掌心,眼神乖巧的看着他。
江书砚扯了下嘴角,继续道:“但外人只以为是母亲更器重兄长,而我开辟新府只为追求上进,让父亲母亲更看重于我。”
“但其实是...”他语气苦涩:“其实是这侯府从来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霍真真心一颤,那股酸痛的感觉又席卷而来,她遏制住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紧紧的握住他的手,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自我出生起,在记忆中就未曾得到过母亲的疼爱,早早便被她让侍从养在偏院,幼时我也曾疑惑,为何一母所出,她眼里心里全都是兄长,对我苛刻至此,甚至看我的时候连眼底的厌恶有时候都掩藏不住。”
“直到...”
江书砚顿了顿,他当年之所以去荆州就是因为想要知道那个秘密,而他也答应永安公主不会将此行透露出半个字。
这也是他不能与她相认的原因。
那夜的风到现在他都忘不了,明明一如既往,却让他觉得像是一个个刀片从身上剐过,风所经之地全都变得血肉模糊,痛到不能呼吸。
永安公主的话到现在他午夜梦回还会想起,那几个字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了他的梦魇。
她说,他长得像一个人,母亲恨他,父亲不敢看他,所以他这辈子终归父母缘浅。
“直到后来,有人告诉我,父亲母亲之前本就不是因情结缘,父亲真正的心上人在二十多年去世了,而母亲是他心上人的表妹,之所以父亲娶她是因为她们姐妹二人长相十分相似。”
霍真真哑口无言,竟会是这段隐秘往事...
甚至江书砚不说,她都快要猜测出其中的种种。
上代人的恩怨,却苦了下一辈的无辜幼童。
“母亲像个商品被他选中,起初他们二人也曾蜜里调油的生活过一段时间,父亲像是真的爱上了她,把她当做心尖尖上的人,在侯府尊她为夫人,在外亦然给足她面子。”
“可惜...”
江书砚自嘲道:“可惜好景不长...我的出生终究是让他们之间生了隔阂。”
“他们都说,我...我长得太像那个女子...”
他苦笑:“我一男子,究竟怎么同女子长得相似了...又是如何在幼子的脸上看出相似...”
“我成了他们分开的导火线,也是从那以后,我无父亦无母。”
他抬起眼眸,对上一双泛着泪花的眼眸,江书砚伸手抚了上去...
“真儿。”他低声呢喃。
第41章 温馨
江书砚:“莫哭...”
痛的是他,却还在担心她的眼泪。
霍真真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启唇哽咽道:“江书砚...你怎么...我把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借给你。”
想到远在荆州的爹娘,泪水直接像是六月天的暴雨,大滴大滴的往出涌个不停。
“你不是...无父无母..往后...你有我爹娘...我让他们认你做干儿子,我一会儿人就写信送去荆州。”她哭得一塌糊涂,嘴里断断续续说不清楚。
她想念许久不见的爹娘,她也难过幼时江书砚受过的苦。霍真真心里明白,按他的性子,万是不会将苦难挂在嘴上,能说出来的这些,已经是他筛减再三认为不是什么大事儿的了。
一个被放弃的稚子是如何在侯府长大,他又怎么独自成长成如今这般优秀,他该是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
霍真真头一次感觉到心如刀割,要是他们一家不曾离开燕都,是不是他们之间就可以早些相识,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泪水滴滴答答的滚落在他的手上,烫的江书砚指根发麻。
他的心彻底被这泪水融化,犹如贫瘠的大地上绽放出五彩斑斓的花朵,嫩草丛生,绿树成荫。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脸颊,一点点,以唇为纸,擦拭她脸上的泪珠。
“傻瓜,若认了义父义母,我们算什么,你要做我妹妹吗?”他唇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解释。
霍真真的耳廓霎时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迅速整片泛红,她仰头躲开他手下的束缚,娇嗔道:“这时候你还同我开这种玩笑?”
“哪种玩笑?”江书砚挑眉。
霍真真睁圆了眸子,眼睫还挂着颗亮晶晶的泪珠,嗓音娇软中夹杂着几分怒意:“江子卿,我看你是全都好了,那明日就到我府上继续授课!”
“臣遵命。”他含笑应答,眼神温柔。
第一次看他眼里的笑意这么明显,勾起的唇角一直都向上弯着,霍真真心底的痛意却没有丝毫减弱,她抬起指尖轻轻的碰了一下,嘴里轻嘶一声。
“疼不疼?”
“不疼了。”江书砚握住她的指尖,递到唇边啄了又啄,像是小鸡啄米似的,啾个不停。
霍真真破涕为笑,抽走自己的手,拧眉:“我手上是有什么仙丹灵药?”
“有,能止痛。”
他说的面不改色。
反而让霍真真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她有些羞恼的坐直身子,不再同他对视。
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起他的房间。
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字就是‘空’,房间不大,但里面的陈设太过简单,除了床、桌、凳子这些必要的家具外,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连桌面摆设都简单到极致。
倘若不知道他是明武侯家的二公子,初次来到这间房子的人定要以为这是个寒门学子的卧房。霍真真站起身,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倚靠在红木桌上,歪着头小声道:“你什么时候搬出来的?”
“十三。”他答的轻松。
十三岁?霍真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心底还是没忍住颤了一下。十三岁而已,他是怎么下定的决心孤身离开侯府的。
江书砚像是知道她想问得,没等她说就开口解释:“没你想的那么可怜,虽然我想让郡主可怜可怜我,但...其实还好。”
他浅笑一下,嗓音温和:“我幼年有幸被太子选中做了伴读,故而有机会跟随他去国学府学习,十三岁那年太子自立,开始着手参与政事,故而我继续跟随太子并借此得陛下金口玉言许我一愿。我便讨要赏赐,自立府邸。”
“后面的故事就很简单,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日子更自由些,倒也就过了这么多年。”
他隐去了曾亲自去过荆州的事情,将后来的生活三言两语概括完了。
霍真真眉心微蹙:“既如此,此番让你回府是有何要事?我怎么也不明白,既然你已经离开这么多年,合该跟他们没太多牵扯的。便是叫你回去问话也不该这般姿态,更何况不论你的长相肖谁,你也是她亲生的骨肉,她怎么狠得下心?”
“呵...”他扯了扯嘴角,眼中满是嘲讽之意:“这次...确实碰到了她的逆鳞。”
亲自悉心培养的嫡子即将被他这个自幼被丢弃的弃子抢走世子之位,她怕是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什么?”霍真真一时茫然,逆鳞?离府这么多年,还能触碰到她们的逆鳞,当真是讽刺。
江书砚眸光动了动,看向为自己打包不平而满脸愤怒的少女,心底划过一丝暖流,方才的想法更加坚定了,他喉结滚动,目光真挚的望着她,轻声道:“我要继承明武侯府世子之位。”
“什么!”霍真真直接腾的站直了。
“这怎么可能?你母亲同意?”脑中灵光一闪,困惑不解迎刃而解,她气笑道:“我说怎么突然让你回去,我说怎么突然顶着这么大个伤口回来,她是恨这位置给了你?”
凭什么,都是一母所生,江书砚到底差在哪,不就是张脸皮的事情,至于记恨到连自家亲生孩子都这么不管不顾了。
她气的身子都抖了起来。
江书砚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微弓着背,视线与她齐平,安抚道:“我原是不在意什么世子,更无心明武侯之位,但有一件事她说的没错。”
“郡主是永安公主和霍大将军的唯一的孩子,是当今圣上宠爱的明珠郡主。只是一个刑部侍郎,是配不上你的。”
“既然父亲给,那不论什么缘由,这位置,我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