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砚再次站在这个将他拒之门外的朱红大门前,心情复杂。
过去来这里,是寻郡主。今日要见的却是公主,说不紧张是假的,他敛住心神,抬眸望了望霍府的门匾,五指收拢。
霍真真轻笑一声,语气轻快:“不必如此紧张,娘亲向来温柔,你这模样还以为她要吃人呢。”
江书砚勾了下唇,又很快放下,沉默的跟着霍真真。
“你先在这儿等会儿,我先同娘亲禀报一声。”她将人拦在院外,提脚走了进去。
“海英姑姑?”霍真真一走进去,就看到她坐在圆桌边修剪刚摘下来的红色月季花。
“娘亲呢?江侍郎来了。”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海英挑了下眉,今天方才听公主说将郡主放了出去,这才不到几个时辰,就把人引回府里了。她站起身,福了下身子道:“郡主稍等,奴婢先去请示。”
眨眼间,海英站在门外,姿态端庄:“江侍郎,公主有请。”
江书砚不疾不徐、步伐稳健的走了进来,他对着坐在红梨圆桌边煮茶的妇人躬身行礼:“下官江书砚,拜见公主殿下。”
“免礼。”永安捏起茶杯,滚烫的热气飘散在空中,她低头轻抿了下杯口,淡淡道:“当年一别,如今江大人越发的丰神俊朗了。”
“公主谬赞。”江书砚再躬身回话。
“真儿,你先出去。”永安眯了下眸子,对同他紧巴巴挨着的女儿轻声道。
霍真真一眼就看到娘亲紧缩的眉头,想到刚才同江书砚说的事情,现下也不敢多言,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乖巧的走了出去。
永安公主见状无奈的摇了下头,她扬了扬下巴,道:“坐吧。”
“臣站着便可。”江书砚没用动。
永安也没在强求,只是淡声道:“你可知我叫你的来意?”
“臣...不知。”他回。
“我知你在查许久之前的那桩子事儿,可有眉目?”永安眉心微微蹙起,从在荆州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她就知道,过去的事情终于快要翻开到世人面前,但其中的真假,对这些个晚辈而言又是否真的有益。
更何况,那个凶手,到现在还没被抓出来。
江书砚没有隐瞒,将所知道的消息一一禀报,而后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公主在这个时间里悄然回城,又托郡主给臣传话,臣斗胆问,公主可是有事交代?”
“江大人,你既已查到三王爷那儿也该知道他私下动作不断,近日来,荆州边界愈发不安稳。”她想到上个月一连遇到几次突袭,然夫君怎么思索也想不出个究竟。
恰巧他们手上拿到了那封信,随即联想到了朝堂内恐生变故。
夫君非诏令不能回城,那她这个公主,只能冒着风险隐身归来,便是被发现,亦不会对那公堂之上的任何人有威胁,最多是受些皮肉之苦。
“我与将军皆担忧朝中生变,又因路途遥远,若是书信唯恐被有心之人劫走。你近期可发现朝中有哪位大臣行为突变?”
江书砚眉心微皱,回想着近期上朝的种种,到底是也没发觉有谁可疑,只得摇摇头,低声道:“暂无发现。待我回府再挨个仔细排查一遍。”
永安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
她这一趟回城,究竟有没有用处恐怕还是要靠这些年轻人,只希望不要太晚。
“殿下...”江书砚启唇说:“此次回京可有告知陛下,陛下时常念叨您和将军,此次千辛万苦归来,可否要臣捎封手书给陛下?”
永安勾了勾唇,笑道:“正有此意,霍家如今无人进宫,若要传话确实需要劳烦江大人。”
“公主折煞下官。”
“现在正事说完,可以聊聊私事。”永安意味深长说道,她给海英一个眼神,而后继续说:“你喜欢真儿?”
江书砚顿住一秒,认真道:“臣确实心属郡主,还望公主成全。”
“成全?”永安轻哼一声,道:“你们现在还需我成全?那丫头眼里心里现如今都是你,我这母亲...”
她话突然止住,垂着眸子仔细的盯着茶杯上飘着的水雾,缓缓的开口:“我这母亲,恐怕是挡也挡不住的。”
江书砚躬身:“于郡主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您和将军。若臣有不对的地方,公主尽管开口。”
“你倒是聪慧。”永安不想当什么恶人,更何况,江书砚的人品她早有耳闻,否则也不会选他做女儿回京的老师。
“娘!”门被推开,霍真真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满。
永安挑眉:“你瞅瞅,江侍郎,本宫可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丫头已经开始瞪我了。”
“娘亲!”霍真真冲上去,抱住永安的胳膊,脸颊在她肩膀上蹭了又蹭,撒娇道:“我最喜欢的就是爹爹和娘亲了。”
永安捏了下她的鼻尖:“是谁方才一回蹲在门外听着?怎么,生怕你娘欺负他?”
江书砚微怔,垂下眼睑。
“不是的。”她眸光认真的看着永安,语气诚恳:“春阳山是我要去的,后来的线索是他帮忙查的,但是该知道的我也知道。”
“娘亲,我已经长大了,你就相信我一次,以后不要避开我,父亲不在,我更不能再留你独自应付所有。”
永安心底一暖,眼神更加柔和,都说女子不如男,可她的这个女儿比许多男子都要优秀。她心底比谁都明白霍家子弟要背负什么,却从来没有推搡过,也从未仗着女子之身同他们夫妻二人撒娇躲避训练。
她伸手握住霍真真的手,温声道:“好,以后有事都不避开你。方才我不也没让海英赶你走?”
霍真真撇了撇嘴,在门外听和在屋里听那怎么能一样,偷偷摸摸的。
“好,以后有事不避你,让你也听。我的女儿方才听了那么多,可有想法?”她安抚道。
霍真真一听挺直了腰,眸光真挚:“娘,我想回边关。我想做霍家少主真正该做的事情。”
江书砚猛地抬头。
这件事她没同他说过。
“不行。”永安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这便是之前她一直在纠结是否告诉她的原因。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她若真的知道边关出事,定是不会再继续在燕都坐以待毙。她和夫君,信任他们的孩子有那个能力,但亦心疼她一个女儿家要去冲锋陷阵。
若不到逼不得已,她不愿让她再去冒险。
“娘,难道霍家军要断送在我的手上?我这时退缩,今后有何颜面去见霍家众人?去见霍家列祖列宗?”
霍真真一字一句砸在永安的心上,她话里的道理谁能不懂?
“你意下如何,江大人?”永安将问题抛给他。
霍真真眼睛霎时紧紧攥着江书砚,眸中尽是期盼。
江书砚喉结滚动,宽袖下的手紧握在一起,眸光晦暗不明。
第48章 怎么又气了
“此乃公主家事,臣不得妄言。”他微躬着腰,低头垂下眸子。
永安却并不打算放过他,追问:“江侍郎不必自谦,你的想法是什么,但说无妨。”
霍真真身子前倾,神情专注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漏掉什么。
江书砚心底无数个声音都在说,不能让她去,这一走,再见之日又不知是哪个春夏。但他的理智知道,自己挡不住的。
从一开始和她相处,江书砚就知道,霍真真不是一个蜗居在后宅的女子,不是个躲在背后等着保护的人。
也只有那般自信的她,是那么的耀眼,是那么的快乐。
思索再三,江书砚缓缓开口:“臣以为,郡主是霍家唯一的孩子,她从始至终都心念霍家军,心念霍将军,将飞龙折断羽翼困在牢笼之中只会徒增伤悲,也许,我们都该信她一次。”
永安公主眸微动,倒是对面前临危不乱的男子多了一分钦佩。不论哪个朝代,便是民风开放,也鲜少有男子愿让自己的心上人在外抛头露面。
更何况,真儿要去的地方是军营,一个几乎全是男子的地方。
他能心有大义,想的念的都是真儿所想,着实不易。
永安顿了顿,伸出手,摸了摸感动的两眼放光的女儿,轻声说:“我知道你心中念着父辈的光辉,不愿让过去的荣耀在你手上葬送,我不挡你,但现在整个朝堂都知道你已回燕都,至少现在你不能走。”
“可是父亲那里...”霍真真着急道。
永安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她的唇上,止住她想要说出的话,眉心蹙了蹙,神色威严:“真儿,你父亲是个经历过无数战场的将军,你可以担心他,但不能说出对他不敬之语。若连他都无法应付,你认为我此刻任你去荆州又有何用?”
霍真真顿住。
她只顾着想要去荆州,去承担自己的责任,却忘了责任,布置在荆州。在燕都,亦是为霍家牵制住总在朝堂上参奏父亲的无良官员。
“娘亲,真儿知错,孩儿听凭娘亲安排。”眸中掩藏的焦虑散去,霍真真冷静沉着的回道。
“殿下,若无他事,下官工作繁忙,便先告退。若有信需带给陛下,劳烦殿下交给下官。”沉默良久的江书砚忽然开口。
霍真真这才注意到,他的姿势似乎一直没变,低垂着眼,微弯着腰背,屋内光线通亮,她在这个角度竟是一点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她心中咯噔一下,有种熟悉的感觉袭来。
永安勾唇瞥了眼女儿,淡淡道:“海英,将我的东西交给江大人,替我送江大人离开。”
“今日唐突,有劳江大人,待日后将军归来,定让他款待一二。”
江书砚行礼:“殿下不必客气,下官所做皆为大宋。”
他接过书信,妥帖的将它放到袖中,头也不回,跟在海英身后离开。
半响过后,霍真真讷讷道:“娘...他是生气了?”
“他第一次这样对我。”
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
她嗓音里的低落难以掩饰,脸上也失去了活力。方才还好,这是突然怎么了?霍真真适才就觉得他似乎情绪不高。
她猛地站起身,圆凳被她的力道冲的翻滚的撞到墙上发出‘砰’一声的刺耳响声。
“真儿!”永安公主嗓音沉了下来。
霍真真拧眉道:“我去找他。”
她拔腿就走,还没走出房间,又听到向来温柔的娘亲发出了一道极为冰冷的声音:“站住!我过去就是教的你这般冒冒失失?”
“母亲?”霍真真身子僵住一瞬,她缓慢转过身,脸上带有一丝受伤的表情。
“将凳子扶起!”永安冷声道,眼底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不过几月不见,你的遇事冷静都去哪了?照你如今的性子,不用问你父亲,我都可以决定不让你回荆州。”
“母亲!”霍真真提高音量,瞳孔微微一震,她敛住眸光,快步走到房间的一角搬起圆木凳子,轻声说:“孩儿只是关心则乱,这与别的不同。”
“如何不同?感情用事是行军大忌。若有一天,你忽闻江侍郎深陷危险而你此刻正经历着一场极其严峻,很可能影响整个大宋边境的战事,你能保持冷静吗?你能做到忘记他,沉稳的发出正确的指令吗?”
“我能!”霍真真不假思索的回道。
永安气笑了,将茶杯放下,茶水撞击杯壁,水渍溅到桌子上,打湿了她的指尖。白嫩的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她收回手,神色凌厉,言辞犀利:“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霍真真,你真的有认真想过我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