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真真这时候从墙上跳了下来,张开手臂,挡在江书砚的跟前,挑眉怒道:“哪来的狗东西,知道我身后是什么人吗?胆敢来此刺杀,看姑奶奶今天收拾不收拾你!”
“江大人放心,有本郡主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她拔腿就冲上去,顺便扭头看了眼身后的男人。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个什么情绪。
霍真真眉心一拧,暗道不好,她眨巴眨巴眼睛给对面的人使眼色,示意他快想办法。
周平无奈的长叹口气,人都丢到荆州姥姥家了!
他都说了不行!不行!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他周平岂不是被整个霍家军笑掉大牙。
他一手抓住冲过来的霍真真,低声说:“属下失礼。”
而后猛地甩,趁他们二人都没发应过来之际,将人直接甩到江书砚的怀里,而后直接跳墙走了。
有事自己解决,别折腾他这个无辜的侍卫!
霍真真瞪大着个眼睛,腰被人扶着,脑子却是懵的,这周平岂有此理,他走了,留她怎么办?
江书砚也不吭声,在人站稳脚跟后默默的松开手,他低垂着眸子,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一小步,拉开距离。
乍然失去温热的触感。
霍真真站直,缓慢的转过身,明亮的眼眸看向他,声音轻的像是一阵微风,
“你还好吗?”
她像突然失去表达能力,不知在这处境下该和他说些什么,是道歉昨日没同他商量就提出要回荆州,还是今天这场英雄救美的闹剧。
他肯定是发现了。这么蹩脚的伎俩,很难不被发现。
江书砚沉默着和她对视,她眼底的小心翼翼让他心口有一瞬的痛感,又有种畅快的感觉。总是端着无辜的表情,做出伤人心的事情。
绯色宽袖下指尖摩挲不停,他心底打定主意,这次等她来主动。
霍真真自知躲不过,若不说出他在意的,恐怕这人能一直和自己僵持下去,她脚尖在地上来回磨蹭两下,低着头,小声嘟囔:“我错了。”
他没动,没回应。
霍真真眼一闭,大声道:“对不起,我那日应该先同你沟通过再和母亲提荆州之事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不习惯要同人商量。”她面带委屈的抬起眼皮看他,两个眼角耷拉下来,嘴唇瘪住。
她往前凑了凑,手试探的伸出去,看他没有躲闪,她勾住他的指关,轻轻的晃了下,撒娇道:“子卿,原谅我一次。”
江书砚轻声说:“我从未有过阻挡你的意思。”
他知道挡不住,如果他选择阻挡,那就要做好失去的准备。所以,他从来没想过妨碍她什么,但至少,他也该是那个知情者。
霍真真攥紧他的手指,冰凉的肌肤被她的手心暖热,她语气诚恳:“我知道,我懂。是我过去独自惯了,忘了该与人商量。”
她抬眸,一脸认真的同他对视,嗓音坚定:“以后,这种事情,我会学着告诉你的,便是知道你会同意,我也会先和你商量。”
她话突然一转,眉心皱起:“另外,有矛盾和不满就要说出来,你若是每次都这么闷着不吭声,我没发现那可怎么办?难不成就打算一直不理我?”
道歉的人现在反而翻身做主,皱着眉头,像个说教的小老头,小嘴说个不停。
江书砚忽的笑了。
这就是她,方才那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她。充满活力、永远明媚,才是霍真真的样子。
昨日闷在心口的那股气就这么没了,他一早就知道她凡事不喜欢商量,早在春阳山那次就能看出来,她做事果断,一旦认定是拉不回来的。
但江书砚还是想磨一磨她,心有顾虑有时候并不是坏事。
“笑了?那就是不气了?”霍真真晃的更起劲儿了,眼底也跟着流露出笑意。
江书砚抽出手,捏了下她的鼻尖,无奈道:“方才那人是周侍卫?”
“你看出来了?”霍真真噗呲笑了一下,幸灾乐祸道:“都给他说了,装也会被认出来,他非要用那怪里怪气的声音。”
“你就是这么欺负手下的?”江书砚挑眉。
不难看出,方才周平整个人都紧绷着,那叫声还有那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是真怕人认出来。
天气燥热,他宁愿忍着浑身汗淋淋也不愿意透露出半分。
江书砚也是因着对他们二人比较熟悉,从他出声时就发现了端倪。果然在他不耐烦后,周平就发出信号,钓鱼的人自己就蹦了出来。
主仆二人,蹩脚的演技,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损招。
霍真真这就不乐意了,她哼了一声,仰头道:“我的手下当然要听我的,再说,江侍郎这不是被我哄好了。”
“哄?”江书砚回味着个这个字,神色意味不明。
霍真真身子后仰,不乐意道:“怎么,没哄?”
她可是都搬出自家侍卫来当劫匪了,这要传到荆州,周平得被人笑话死,他们主仆二人可是牺牲很大的。
江书砚低笑出声,微凉的指尖点了下她的眉心,笑意在胸腔震荡,语气愉悦:“哄了,郡主哄得很好。”
她有用心去想,他已经太满意了。今日这一出本就是意外惊喜,便是再乌云压顶,气氛压抑,也影响不到他。
“既然这样,那能告诉我,方才,你脸色怎那般凝重?”霍真真和周平不是在这个巷子等他的,是从一开始他出宫门就跟着他的。
那会儿他的脸色黑的像是要将人一口吞死,周平那时还问要不要换个日子,霍真真当下就决定今天必须得把人哄好。
定然是在朝堂上有事!
江书砚一怔,边境闹事,朝堂议论纷纷,如今的荆州怕是已经不太平了。
那封家书他递给了陛下,却没得到只言片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告知面前的少女,荆州的战报已经送至朝廷,甚至,战况惨烈,霍将军也受了轻伤。
金銮殿上,向来温润的陛下大发雷霆,诏令众朝臣明日必须给出解决办法。
这些消息,将军府的公主不知道,面前的明珠郡主亦不知道,江书砚理智告诉自己,要尽快将实情说出来,嗓子却像是被一滩墨水堵着,说不出话。
“恩?江侍郎怎么不说话?”她脸上笑容洋溢,江书砚实在不忍打破。
他闭了闭眼,想到方才刚教过她要事事沟通...
“郡主...”江书砚语气严肃:“可否带我去将军府,我有事要报。”
霍真真的笑僵在脸上,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她低声问:“和那里有关?”
“恩。”江书砚缓慢的回答。
“走吧。”霍真真垂着头,沉默的走在前面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没再多说一句话。
天边的乌云越聚越多,隐隐能听到轰轰隆隆的声音传出来,街道上的商贩吵闹的嚷嚷着收摊回家。
打雷了,快要下雨了...
*
“混账东西!他怎么敢的?”建成帝坐在龙椅上,大力将书信拍在桌案上,笔架上的毛笔被震的四处晃荡。
站在下面的太子宋哲璋,神情镇定的缓声道:“父皇息怒。”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他将手上的书信一甩,直接扔到宋哲璋的身上,怒骂:“你看看你这姑父,本事大了,在外面待了十几年,敢命令起朕了!”
这封信就是方才江书砚递上来的,建成帝看到第一行字就已经气血.翻.涌,想要破口大骂。硬是端着皇帝的修养,忍到将众人都遣散了才发.泄出情绪。
他气的坐回龙椅,抬起桌边的陶俑摆件就想朝地上砸,举起半响,到最后还是冷哼一声放了回去。这是他行冠礼那年,霍天成和永安一起捏的泥偶。
他真是胆子大了,边关出这么大的事,竟瞒到他已经受伤才上报。
宋哲璋捡起书信,一目十行,越看眉心锁的越紧,到最后他心底一片冰凉,这姑父真是狠人,但凡父皇别有用心,抄了整个将军府都不是问题。
“儿臣斗胆,是否姑姑已经在燕都城?不知她可否知道书信内容?”他思索再三,启唇说道。
他不问还好,一问建成帝的眉毛又翘起来,向来温文尔雅的人恨不得把这辈子学过的脏话都骂出来,连宋哲璋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第一次对自己的父皇有了新的认识。
他安抚道:“当下之急是否要派兵增援霍将军?”
“增援个屁!你看他信里有提一句让我增援?他想死在荆州谁能挡住他?”建成帝气不打一处来,第一次见有将军打仗拒绝朝廷派援军。
“那永安?糟了!”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气道:“都怪他把我气糊涂了,这信是江书砚送的,战报是金銮殿讨论的,她便是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只要战报消息一出,她就明白霍天成是在骗她回京。”
“来人!给我快马加鞭去江侍郎府上...”
宋哲璋见状连忙出声劝告:“父皇可有想过,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边关战事不日城中自会有消息散开,您即便下令,也只能让姑姑晚知道几天,又有何用。”
“当务之急,应是想出对策。”
他自小便知父皇同远在荆州的霍将军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后来姑姑嫁给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万万没想到的是,十多年不见,霍将军竟是敢送上这样一封信。
他当真是笃定父皇信他,愿意配合他。
建成帝按着发胀的额头,平缓下躁动的情绪,无奈道:“他自小就是个大胆的,可他这样做,若是真出了事,让我该怎么和永安交代,如何向霍老夫人交代。”
“当年,我本就不同意他去荆州,如今归期已至,他却送我这番大礼。难道我大宋朝堂,没了他这般牺牲,我就揪不出来里面的毒瘤?”
建成帝深知,当年霍天成远走就是为了给暗地的人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伺机而动的漏洞。可惜他们一直按兵不动,直到近一年才被他们摸到行踪。
他们笃定,帝将已离心。
一招引蛇出洞,让霍天成远走十几年,如今他又如何做得出拿他去牺牲换得大宋安康。
“父皇,儿臣认为,先要做的该是安抚好姑姑和表妹,我知表妹并不是个蜗居后宅的人,若这事被她知道,又岂能坐视不管,等着自己父亲出事?可她若非要回荆州,岂不是坏了霍将军的计划,谁又能将人挡住?”
宋哲璋的话,让建成帝的心沉了又沉,永安或许明白某些事情的重要性,但真儿毕竟刚知道聂家过去的遭难,本就愤懑不平。
他心上像被人压了块巨石,搬不走,挪不开,重的他快要直不起腰。
建成帝双手撑着额头,躬着背,半响发不出一点声音。
宋哲璋安静的站在一旁,兹事体大,其中牵扯的不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他到现在想起信里的内容还会倒吸一口凉气。
向来洒脱的三王叔,竟是藏的那么深。前几日他还送给自己几只朱鹮,想到自己真因那几只鸟荒废了两日学业,顿觉后背发麻。
以后定离他远点!
“父皇,永安姑姑那边?”宋哲璋试探道。
建成帝整个身子虚脱似的靠到龙椅上,闭着眼睛,淡淡道:“你先下去,让朕想想,想想该怎么说...”
永安的性子有多执拗,他到现在都忘不了。为了随他去,拖着病也要在外面跪着。如今他有难,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越想,建成帝的头就越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在抽拉他的神经,一跳一跳,似是快炸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