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永安猛地站起,身子紧跟着晃动,像是摇摇欲坠的浮萍,下一秒就要被折断。她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就知道,有什么信非要她自己亲自回来送。他竟敢骗她,他是用了多久想出那么多说辞来说服自己。
那封信,她甚至真的信了他,没有拆开,完好无损的交给皇兄。她就该看的,她要是看了,就不会回来的。
永安的脑海中不断的复盘着那段时间,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他说不尽的情话,他竟那么早开始同她告别。
心口像是被人开了个洞,血滴滴答答的往出流。要不了命,却让她难受的想要直接赤手将它挖出来。
永安不停的捶打着胸腔,眼眶里的泪像是不受控制,争先恐后的往出滚,豆大的泪珠在她脸颊上滑落,染湿了地上的薄毯。
“他怎么敢骗我回来?”凄厉的嗓音从她喉咙里发出来。
霍真真再也按捺不住,她忍着鼻酸,走上去将她娘抱在怀里,像是哄小孩子一样,不停的抚摸着她的后背。
昨日母亲还在教她要与人沟通,现下他们就都尝到这苦果。
她从不知,父亲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先是利用母亲将她哄回燕都,再以送信为由让母亲也跟着回来。
这番算计,他做的滴水不漏,为的就是让他们远离荆州的那滩烂水。
“娘亲,以父亲的性子,能做到这般地步,这他定然是深思熟虑后无奈的选择。”霍真真心有质疑,但娘亲情绪已然在崩溃的边缘,她不敢多说什么,只将人紧紧抱住。
好半晌,永安将她推开,红肿着眼睛,冷声道:“我要进宫。”
霍真真急忙朝江书砚使眼色。
他躬下身子,低垂着眸子,双手抱拳行礼,正色道:“殿下可有想好,面圣后要说些什么?您如今突然出现在燕都,又该如何同百官交代?”
永安冷笑一声:“边关战乱,我在燕都需要和他们交代什么?岂不正好如了他们的意,多留个人质在城内,省的一群迂腐的玩意儿整日背地里嚼舌根。”
她就纳闷,为什么霍天成非要她回京后在府里先闭门谢客半月后再送信入宫,他真是一把好算计,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又怎么可能是她以为的呆傻之人。
永安气结,这些年,全被他那副憨厚的样子给骗了。
“殿下,陛下看过那封信后良久无言,他没给我留一句话,直接让我走。”江书砚沉声道。
那封信上究竟写的是什么,如今也只有皇城中的那位知道,冒然进宫,实非良策。
“你出宫有多久了?”永安突然发问。
江书砚眉心微微蹙了蹙:“算下来也约莫快一个时辰。”
“霍府到现在也没有收到消息。”永安淡淡一嗤,冷声道:“他既是没让人来拦着你,那就是已经在宫里等着我觐见。”
她那皇兄,不可能不知道江书砚如今与真儿关系亲近,这般重要的消息若没给他下禁令,那就是可以告知她的,这消息一出,她永安怎么可能安分的待在府里。
“娘亲,你是要奏请后去找父亲吗?”霍真真突然出声问。
路途遥远,娘亲体弱无法骑马,一路走走停停,返回到荆州最起码也需要一个多月,再加上战火纷纷若路上生出变故,霍真真是万不能同意她娘现在回荆州的。
到这一刻她似是有几分理解父亲的用意。
只有娘亲和她回了燕都,他才能真正的心无旁骛去做他要做的事情。
“找他?”永安冷哼一声:“他费尽心思让我回燕都,我又何必再眼巴巴跟回去。我至少要知道让我千辛万苦,片刻不离身的信,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他们之间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她,都要一并问了。
当初去荆州,她就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她不多问,但只求跟随夫君一同前去。本以为的几年光阴,一晃就是十几年。
她一路装傻这么多年,现在她的夫君都快要赴死了,她决计不能在如此下去,她要知道一切。
“真儿,随我进宫!”永安眸中闪烁着锋芒,表情坚决。“此乃我们霍家家事,江大人不便参与,本宫就不多留。”
“下官明白,今日江府会一直有人值夜,无论何时若有需要,殿下紧需遣人给个消息即可。”
永安诧异的看了眼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处在镇静之中的人,轻微的点了下头。
第50章 她要离开
皇宫,御书房内。
永安公主和建成帝一站一坐,无声对峙。
霍真真低垂着眸子安静的站在她母亲的身后,直到顺利踏进御书房的那一刻她的心才彻底冷静下来,陛下显然心知肚明母亲会来找她,甚至已经提前打点好侍从。
她们一路畅通无阻,来的太过顺利。
“皇兄。”永安睁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面前已然染上青丝的中年男人,心底像是吃了颗发青的山楂,酸水咕嘟咕嘟冒个不停,鼻尖的酸意再也遏制不住,水雾在眼眶凝结成珠,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
十几年不见,她怎能不想念,提在胸口的那股怒气现在全变成心酸。皇兄不易,她怎能不懂。可那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让她如何坐着等待。
“敏儿,好久不见。”建成帝沙哑着嗓音,深炯的眸中隐约闪烁着水光,他挥了挥手,轻声道:“永安留下,其余人都先出去。”
“舅舅。”霍真真张嘴想要留下,永安快速抓住她的手腕,微微摇头,止住她的话,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神色。
霍真真顿了下,她闭上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出门,干净利落。
一直候在一旁的太子紧跟着追出去。
“真儿妹妹。”他低声喊。
御书房前的梧桐树旁有个歇脚的凉亭,霍真真放缓步子,提前坐在亭子里等着他。
“表妹莫慌,父皇和姑姑多年不见,乍然见面定有许多话要说。”他嗓音温和,眸光清澈。
霍真真总觉得他是个一直被保护很好的太子,才能拥有这般纯净的眸子,没有算计、没有猜测,总是那般的坦荡。
可他的清澈却是父亲在外浴血奋战换回来的,她突然没那么高兴,分明与太子无关,但霍真真心口就是莫名滋生出一团火。
宋哲璋对着一张冷脸,又一想到那封信上的嘱托,心中五味杂陈。父皇该如何说出霍将军的打算,这母女二人又如何同意。
他思索再三,还是开口道:“父皇看到战报的那一瞬便大发雷霆,表妹放心,便是父皇自己也不允许姑父在外那般折腾自己。”
霍真真愣怔一瞬,淡淡开口:“他已然筹谋许久,自让我反京开始就已经在布局,岂是轻易能改的。”
她自嘲苦笑:“枉我自以为是自己争来回城的机会,说到底竟是着了父亲的道。”
“什么?”她最后一句声音太低,宋哲璋听不清内容。
霍真真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御书房的院落两侧种满花草,被修剪成各式各样好看的形状,淡淡的芳香弥漫在空气中,呼吸之间,她依旧没有丝毫舒畅之感。
眸光时不时掠过御书房的大门,霍真真双手握拳放在身侧,沉默的等待。
*
“都到这个时候,皇兄还不愿意和我说吗?”永安眸中噙满泪水,表情坚毅,像淋着暴雨的玫瑰,在风雨摇摆中用尽全力支撑着那根花.茎,倔强、美丽。
建成帝轻叹口气,按了按眉心,启唇说:“他连我都瞒了,我只比你早知道不过半天时间。”
如果有的选,建成帝不会让霍天成去冒险的,就算是为自己这个亲妹妹,他也不会。
但永安想问的不止这些,抬手用力的擦了擦眼泪,白嫩的脸蛋磨.得通红,她像是察觉不到脸上的痛感,轻声问:“当年,到底他为何要走,你们这些年都在谋划什么?”
“臣妹过去愿意装傻,可如今我夫君为那事殚精竭虑十几年,甚至快要送上命,难道皇兄依旧不愿告诉我?”
建成帝心说,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你那夫君当初死活要求我要瞒着你。
永安向来都是个心事重的,好不容易嫁给霍天成,逃离了皇宫这座围城,总算是可以放下防备轻松的生活,是霍天成要求,也是他的默许,他们都不愿这个幼时受尽苦难的女子嫁人后也日夜难免。
瞒了十几年,如今继续瞒下去又好似没什么用了。
他霍天成胆敢自作主张,那他也只能将事情始末说出。
“先坐下,你这幅样子让我如何给你讲述?”建成帝的指腹不停的揉按着额角,那种抽痛的感觉有种再次袭来的阵势,他闭了闭眼,用力将那噬人的酸痛感按压下去。
“皇兄要保重龙体。”永安眼底划过一丝愧疚,从踏进门起,她眼里只有自己的事情,却忘了看已然重负的皇兄。
事出之后,他背后的压力岂是她一个后宅女子能比的。
建成帝摆摆手,嘴角勾了勾,开口诉说:“当年,我继位之前发生的那桩子事儿你应该知道,我与天成费尽心思,也没能查到幕后之人。”
“皇兄是指聂森之事?”永安心口一沉,没想到竟那么早就有踪迹。当年那事无疾而终,怎么会牵扯到如今,已经快过去二十年。
“聂森死的蹊跷,他临死前却只来得及说霍家军冤。”建成帝嗤笑一声:“在那个节骨眼干这种事情无非就是陷害天成。”
“我们二人向来亲近,宫内行凶,事情一旦判定与他有关,那我自然也会被归为谋反一派。”
永安瞳孔微微一震,那件事她知道,但聂森已死,死无对证,后来夫君查询半年无果,匆匆忙便又请赴荆州。
当年她一心想要随他而去,根本顾不上思索它事。
“所以,聂森是被人陷害?”她颤着唇,气若游丝。
他被陷害,和他有直接关系的便是夫君,她们霍家,岂不是在二十年前已经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永安瞬间感到浑身发冷。
建成帝微微颔首,接着说道:“索性聂森一句冤枉,以及那几日天成确实被派出城,无暇顾及宫内之事,故而那场陷害无疾而终。”
“但出手之人藏得太深,我们摸索半年找到的线索寥寥无几。再加上我初登帝位,朝政不稳,故而他便提出,引蛇出洞。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一走便是这么久?这条蛇如今终于露出尾巴?”永安接着他的话说,嘴里像是误食黄莲般,苦涩的味道浸满口腔。
这苦水,她吐不出,也咽不下,只能让它一点点的侵蚀着自己的味蕾。
“皇兄,是我的存在让他束手束脚...我竟不知,他心底有这么多事情。”永安侧身撑住额头,眼睛半阖着喘.气。
向来高傲的妹妹如同一朵快要枯败的玫瑰,建成帝心下不忍,安抚道:“何必困扰在过去,那逆贼十几年按兵不动,便是你知道也只是徒增烦恼。”
“逆贼?”永安猛地抬起头,神色震惊:“皇兄已经查到是谁?”
“若非我们已经摸到他的动静,也不会先后安排你和真儿回燕都。荆州现在是个混乱之地,你们母女二人实在不能多待。”建成帝趁机解释。
当初一发现三弟那边露出马脚,他与霍天成就协商要先让她们母女二人回到燕都,故而当初他才在朝堂上放任百官争吵,借机下旨让明珠郡主回燕都,亦让背后之人误认他与霍天成已然疏远。
果真他诏令一出,那群人背地里的动作频发,且越发嚣张。
“他倒是好算计,把我骗的团团转。”永安冷哼一声,并不是很想领情。她不是豆蔻少女,难不成连这点利害关系都看不出?非要用这种蒙骗的手段。
她暗暗咬牙,待那混蛋回来之日,定要好好收拾一番。
“敏儿,霍兄不易,你...”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双怒气冲冲的眸子瞪了过来,建成帝清了清嗓子,对喜陶说:“让太子和郡主进来。”
“接下来的话,就让孩子们也听听,既已到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可瞒的。”他从桌下取出紫木匣,从里掏出一封信。
“你想要知道的都在信里。”
宋哲璋一进门,就看到姑姑颤着手在念那封让父皇气的跳脚的信,他心下惊讶,竟是直接把事情都告诉她了?
果然,不愧是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