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灵如同一头撞上崖壁的鸟儿,‘嘭’地砸在何楚云的怀中。叫她退了好几步才堪堪接住。
“小姐!”喜灵靠在何楚云怀中嚎啕痛哭, 声泪俱下地哭诉这两天有多担心她。
何楚云浅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了, 这不是好好的嘛!”
她看了看喜灵身后跟着的满脸担忧却又欲言又止的邓家下人,翘起根指头指了指被草藤遮盖住的石洞, 道:“你家公子在那边。”
下人们面上的担忧齐刷刷地转为惊喜,冲向石洞。
何楚云挑了挑眉,暗道这邓意清倒是挺懂得驭家之术, 下人们竟都如此忠心耿耿。
而邓意清却脸色阴沉地在众人的围捧下从洞中走出,眼色晦暗不明。
瞧上去似是受了许多苦。
至于受了什么苦, 何楚云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不会说的。
见他走来,何楚云莞尔, 在众人面前朝他屈身行礼道了声谢。
“多谢邓公子几日来对云的照顾,大恩大德,云没齿难忘。”
邓意清垂着眸,好半晌才回过一句:“无妨。”
两人回归后,整个商队才似活了过来。这两日他们百余人顶着风雨在山林中四处寻找二人踪迹。
在一处河滩寻到已经坏损的马车后,喜灵差点哭昏了过去。被旁人劝说未见到尸体不得放弃,才挺起精神继续找。
好在人已平安寻到,在驿馆里收拾过一番后,一行人这才再度整装齐发。
喜灵爱主,已两日未合眼。何楚云看着车内呼呼大睡的俏女郎无奈地摇了摇头。
本来喜灵心有余悸,提议说与邓家人就此分别回敏州去,却被何楚云拒绝了。
这躺萧州之行,她必须去。不说她那个浅薄的计划,单论这路上遭受的辛苦,若现在回去那罪不都白受了。
“咚咚!”
“小姐。”
如今正值五月阳春,越往萧州走也约暖和些。马车的外帘子被撤下,只余两扇雕着云纹的薄门板。
是以雪来的声音虽小,也清楚地传进了何楚云耳中。
“怎地了?”喜灵睡得熟没有醒,何楚云只得自己回应。
门外的雪来不知究竟何事,吞吐半天也没说出什么,何楚云正巧也无聊,正想出声唤他进去说,而一旁的夏满扬声说道:“小姐,雪来似是有事要说!”
他声音不小,叫这两马车附近的几个邓家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雪来见有人注意,连忙转过头驾马。
喜灵也被夏满的声音叫醒,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对外面问道:“什么事?”
雪来听见是喜灵回了话后更是不再言语,再没了声音。
何楚云厌恶啰嗦之人,何况雪来这个连人都算不得的奴隶。
这蠢货在这逗弄她玩?
不过何楚云才从险境脱离,现在也没完全恢复精神,拿不出闲心思来罚他欺他,且事小也不值得她上心关注,便就此揭过。
这也是几日来雪来第一次主动找她说话,也是未来几天唯一的一次。队伍邓家人众多,他身为一个低贱奴隶,自然不敢轻易与主子说闲话招惹别人注意。
马车颠簸,就在何楚云浑身都要被颠散架时,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萧州。
邓意清带领的邓家商队与何楚云四人所将下榻的客栈较远,遂刚入了城就分开别过。
两家分开时,邓意清也只是冷冷地过来与她简单道了别,再未说其他关切之言。
何楚云瞧他那一脸冰冷似是不快的样子,心中反倒生了几分喜悦。于是还好生好气、笑意盈盈地应了话,作礼道别。
萧州不同与四季分明的敏州。这里地势平坦临靠海岸,常年春意盎然,冬不冷夏不热。人也随着气候一般,说起话来自然坦荡,从不吵闹赤脸。
何楚云掀开帘子,但见街宽人和,叫卖的小贩皆是笑意洋洋。
而那些摊位上摆的东西也叫她十分新鲜,与糕点面食铺子琳琅满目的敏州不一样,这儿多的是虾蟹鱼蚌,绿藻青带。
深吸口气,一股夹着清咸的海风顺着鼻尖冲入颅内,还未见海便已闻到海,心旷神怡。
马车最后停在何度雨信上所指的缘汐客栈。
萧州人长相与敏州亦有不同,路上行时她便发现了。这里的人多是丹凤眼,眼形细长眉尾上翘,直鼻梁,脸型略长,气质随和自在。
而像何楚云这种眸清炯炯,圆眼翘鼻,端庄贵气,仪态举止出众拔萃的少之又少。 是以何楚云一踏进客栈便得了许多注目。好几桌食客都小声讨论着和这个一眼便知是外乡人的绝色女子。
她见多了比这大上百倍千倍的场合,自然没有扭捏拘谨。缓步走到柜前,侧目给了喜灵一个眼神。
喜灵接到示意脆生生地问道:“掌柜的,这里可有一个何姓住客,是个年约十五六的男子。”
她今日系了两个包子头,上边各绑两条红绳,瞧上去俏丽可爱。
掌柜的是个身材略胖一脸福相的中年男子。客栈经营多年,也是见多了南来北往的住客,一听她说便知两人所寻何人。
“哎,有!想必这位就是何公子的长姐了吧!”
“公子先前留了话,说这几日家里人要来此处寻他,若是到了将人引到客房便可。”
何楚云点点头,暗道何度雨还算懂事,还知道事先为她们留好客房。
掌柜从柜台走出,欲将两人带去二楼客房。何楚云尾随其后边走边随口问:“他人呢?”
掌柜伸手示意何楚云上台阶,“小姐当心。”
“今早儿听小公子的话,似是又去了茂巷。”
其实若是路上没出意外,何楚云本应三日前就到了萧州。
此前何度雨一直估算着她来的时间,那几天日日去写茶楼诗社,装装样子,还告诉掌柜若是他家里人来了大可如实告知下落。
可谁成想她晚来了几日。何度雨还以为她被什么事耽搁不来萧州,前日等了一日也没见来信,便打定了主意出门潇洒去了。也忘了再嘱咐掌柜。
是以她问起什么,这掌柜也就告知什么。
何楚云顿在原地,“茂巷?那是何处?”怎么听起来像是风尘之所。
掌柜答道:“姑娘刚来萧州城有所不知,这茂巷乃萧州城最大的销金窟,赌坊数十所,一般人家可是去不得。”
听了这话,何楚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何度雨常去?”
掌柜顿时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找补,“倒也并非日日,何公子向来有度,也从不行那滥赌之事,在城内的贵公子哥儿里口誉相当好。”
何楚云听后只是轻哼一声,名声不错?他才来了多久便已经在那些公子哥儿里混出名堂了?
这个混账东西,还学会去赌坊挥霍!她看那何度雨就是上辈子的冤家来寻仇给她找不痛快的。
罢了,反正这败家子花的银子估计大半都是邓家的,她倒也不心疼。
正要抬脚继续与掌柜上楼,门外进来一个蓝衣少年,扬声将掌柜叫住。
“彭掌柜!”
彭掌柜回过头见来人是个脸熟的,立刻扬起讨好的笑容,“是薛公子!”
“今儿个来小店何事?”
被唤作薛公子的走上前来,叫何楚云看清了他的模样。
此人身形高挑,约莫十七八岁,身上穿着鱼纹锦袍,白色登云靴,一头及肩黑发利落地被条蓝色绸子束于脑后。
长得是萧州人特有的丹凤眼高鼻梁,虽说人人皆如此,但这人却极受老天眷顾,生得五官和谐俊俏英朗,比之寻常萧州百姓出众许多。
此时正值午后,日头当中,少年额头浮起一层薄汗。
他两步便走到柜台面前,一股夹着海风的清爽气息迎面扑来,宛若海中自在悠游的青鲲。
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爽朗笑道:“我来寻何兄,他可在店中歇着?”
掌柜遗憾一笑,“正是不巧,何公子今儿早便出门去了。”
“那掌柜可知他何时回来?”
“这个何公子走时未曾交代。”
那青衣少年鼓了下嘴,眉头微微上扬眉尾下压,叹道:“白跑一趟。”
随后啧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白玉簪递到掌柜手中,“这是赠与何兄的,还请掌柜代为转交。我明日有事需离开城内去渔村一趟,不知几日能回,怕错过了何兄生辰,今日便提前将这生辰贺礼送来。烦请掌柜替我道声贺。”
掌柜小心接过,“还请薛公子放心。”但这簪子连个像样的盒子都没有,他也怕出了问题,余光瞧到一旁的何楚云,生了主意,“小姐是何公子的长姐,不若您先替何公子保管着?”
她今日身着赤红褙子,墨色襦裙,千缕墨丝流在身后,妍丽娇秀。
那蓝衣男子这才瞧见了掌柜后方的何楚云,眼睛霎时一亮闪过一丝惊艳。
恍然道:“小姐可是何兄口中所说的家中长姐?看来何兄所言非虚。”又拱手作礼,身后的短马尾也跟着晃了晃,“在下薛氏二子薛淳宽,见过小姐。”
何楚云则微微屈身端正回礼,眼眸微垂未与他对视,“公子有礼了。”
倒是巧了。一来便见到了想见之人。
薛淳宽则扬唇大方一笑:“掌柜说得对。”随即拿回玉簪递向何楚云身旁的喜灵,又瞧着何楚云道:“这支玉簪是何兄向淳宽所求,说是要带回给家中姐姐,如今可巧,碰上了簪子主人。”
“既如此,那云也不便推辞。”
喜灵听言伸手接过玉簪。
这时门口又来了一伙住宿客人,掌柜见此处无事便先去招呼。
薛淳宽又道:“何小姐,宽明日有事,若是能赶上两日后何兄的生辰宴,便劳烦小姐一件事可好?”
何楚云眸光微动,这是何意?
薛淳宽眼睛一弯,面上羞涩却又不扭捏,笑道:“宽仰慕小姐已久,但眼下突然,宽不好意思直言!”
何楚云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又道:“宽会尽力赶回,小姐,两日后见!”
说罢,便转过身欲离开客栈,走到门口时还朝她招手拜别。
这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倒与邓意潮装出来的模样有些相似。
薛淳宽的事她没少从何度雨口中听说。
这人家中掌管一方航运,与外邦生意往来甚密。附近几个州县的货物都是通过他家的船队出往海外。
其中也包括毗邻萧州的敏州。
何楚云知道若想彻底让广家爬不起来,这薛家就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那边掌柜也招呼好了新客,带着何楚云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