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替我按一按罢。”
祁明昀话语沙哑轻缓,就这样躬着背脊缩在那道阴影里,眉心拧成一团,面色瞬间添上几分淡白,如暂时收起利爪的狼,居高临下的强势荡然无存。
兰芙眼底覆上恍惚,指节收紧又松散。
此刻,伏在桌上的这个男人,褪去侯服麟带的装点与簇拥,拆下令人闻风丧胆,乖戾阴狠的面皮,也仅仅只是具血肉铸成的普通躯体。
他也会疼,也会倦,也会软下声色,陷入阴影。
她心头微颤,主动走到他身旁,掌心按上他的双额。
手法虽生涩,但格外轻柔适宜,观他眉心渐渐舒缓,凝着的一股郁气骤然舒散畅通,她也逐渐熟稔加重,不再是带着试探般的蜻蜓点水。
还是那丝幽香,胜过世间所有珍稀名香。
祁明昀半眯着眼,贪婪攫取她身上清幽恬淡的气息,顿感她指尖带来的微凉散涌至全身上下,压灭疼痛引起的蠢蠢欲动的火,他混沌恍惚的神思清明顿开,身心安然舒缓。
这些年,他喝了许多药,问了许多医,却不抵她在他身旁的短短一瞬。
兰芙未停手中力道,见他神态平和,眉眼温淡,料他不会这般轻易又转了性子,于是借机同他提及她顾虑许久之事:“墨时是要念书的。”
他全然没有一副当爹的样子,她怕他会荒废墨时的学业。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祁明昀短舒一口气,浅浅掀了掀眼皮,似未将她所提之事放在心上,“我自会亲自教他。”
“不用你来教。”兰芙语速迅疾,斩钉截铁打断他的话,掌心已离开他的额穴。
祁明昀冷下脸,眸色沉了几分:“我说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阴风逼近,下一刻便要刮至耳边。
兰芙虽惧,却毅然对上他那双漆瞳,提高声色:“墨时自己同我说过,他只想识得几个字,安稳过一生。我宁愿他同我一样庸碌无为,只求顺心遂意,也不想让你来教他,日后变成你这样的疯子。”
他是墨时的爹,她也知道,墨时的性子很像他,是以这五年,她都竭尽全力教他怜悯与善念,牵着他走向正道。
她不想看见他同他爹一样,变成一个冷酷无情之人。
“你倒还有心思来管旁人。”她的疾言厉色,反抗争辩,令祁明昀蓄势待发的愠怒早一步染上面容。
她这副身,这颗心,都只能由他攥在掌心,他们的孩子将来成什么样,又岂能由她擅作主张定夺。
他自认是他对她太好了,让她敢这样同他说话。
“出去。”
冰冷掷来的两个字砸得兰芙眼眶酸涩,她只听话语,便知他又换上了那副令人望而生畏的神情。
她咬紧牙关,瞪视他一眼,毫无乞求之色,转身推开门,迈入夜色。
夜已深,院中漆黑寂静,墨黑苍穹洒下湿茫冷露。
房内房外是两番光景,可谓是冰火两度,她只穿了一件单薄衣衫,自是耐不住渗骨的秋寒,肌肤才触及冷风,便缩着双肩打了个哆嗦。
祁明昀踱到门前,并未予她一眼,沉冷合上房门,话语虽被隔挡削弱,却丝毫不减凛冽:“这四下都是暗卫,你若敢离开门前半步,死在谁刀下,我可不给你收尸。”
第052章 不敢了
他将她给赶出来, 兰芙倒并未有过多不情愿的心思。
出去就出去,省得她伴在一头随时会狂怒的老虎身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生怕他下一刻又犯了疯症, 拿她撒气。
她有些乏了, 本想寻处空亭子避避风, 可听到他的话, 只能打消那丝主意。她本就怕那些人,就算祁明昀不杀她, 她若真到处乱走撞上那些人, 指不定还要吃一番见血的皮肉之苦。
思极, 她缓缓靠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环膝蜷缩成团, 妄图以此抵御萧瑟寒风。可霜风雨露无情,仍不留余力侵袭她单薄的身躯,她将头埋在衣袖间,接连挤了两三个喷嚏出来,骨缝里都缭绕着寒意。
云笼清晖, 四下昏暗, 偶有风卷残叶,飞鸟掠枝, 惊起簌簌声响。房内燃着溶溶灯火,光影从门缝倾照, 反而衬得她的身影愈发孤寂寥落。
四肢浸在湿寒中,僵冷渐渐淹没知觉, 她紧裹着身上唯有的薄衣,眼眸沾染露水, 上下扫动,漆黑空庭很快便泛起虚浮轮廓,就这样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祁明昀料理完案头事务,隔着窗纱望见那团静伫不动的圆影,走到门前,打开房门。
兰芙被开门之声惊醒,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睡意全无,显露出警惕之色,弹跳起身。
男人一袭玄衣裘服,面容疏淡,瞳仁透亮,高大挺直的黑影瞬间吞没她惊乍飞浮的裙角。
兰芙察觉到他通身透着冷息,眼底暗得同打翻了墨,神色凶厉漠然。不由得心头一跳,陡然垂下头,将手肘收拢到胸前,防御那股即将贴上她皮肉的狠力。
她紧闭双眼,以为的劲风疾雨却迟迟没有朝她落下,反而听到一句清冷低哑之音:“进来。”
她眉眼间的警觉之色涣散,心绪高低起伏,松了一口气,挪动脚尖跟在他身后。
蹲坐太久,两条退僵麻无力,整个人飘飘浮浮,如踩棉絮,脚底又似有无数根牛毛细针在扎刺,连踩空台阶都没有知觉,身子脱了力,向他背后扑去。
祁明昀衣摆掠风,迅捷转身,稳稳当当将她打横抱起。
兰芙来不及反应,便感到整个人悬空而起,膝弯与背脊分别被一道沉稳的力收紧,温热源源不断融化她四肢的僵冷。
“我腿麻了。”她怕极了他反复无常的心性,故而出言解释,绵柔的手心推搡他宽厚的胸膛,可他身上的清淡冷香化为几道牢固枷锁,将她的身躯绞紧束缚,千丝百缕的灼热侵得她心神晃荡,颊上温麻阵阵。
“我让你站着,你却躲懒打盹。”她的反抗使他臂弯禁锢地更紧,凉如潭水的话音划过她耳畔,“再乱动,你便去外头睡一晚。”
抱她进房中,合上房门,吹灭烛灯,一丝残烟腾空消散。
兰芙看不清四周轮廓,只觉被放在柔软厚实的被褥上,黑暗沉沉压下,不辨他的神情,只能看清他那双闪着暗芒的剔透眼眸。
“躺进去。”嗓音浑厚微哑。
兰芙耳畔打洒着他清晰有力的话语,属于他身上的熟悉气息从四面八方裹涌而来,犹如被铜墙铁壁逐渐框锁。压迫与威慑令她想起他对她的强占征伐,顷刻牙关浅颤,如惊弓之鸟般脚根贴着被褥,欲往另一头钻躲。
祁明昀在不可尽视的幽暗中轻松扣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扯,似抓一只滑溜无骨的泥鳅般将她拽到身前。
“不要,别这样!”兰芙猝不及防滑到枕间,紧绷的身子已跌躺在榻上,急忙拉过被角死死抵在胸前,慌张地变了腔调。
“不要什么?”祁明昀躺在她身侧,掀过
被衾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手在被子里搂过她的腰肢,再没游弋至旁的的地方,安然得只是想睡觉。
过了一阵,一只手仍搭在她的腰上毫无移转,兰芙见他似是没旁的意思,却惹得自己尴尬丛生,面色赤若滴血。
她猜不透他,一点也猜不透。
祁明昀有些乏了,若是在灯下细看,便能看到他眼袋泛起一层淡薄的鸦青,他此刻只想搂着她睡一觉,奈何怀中的人一刻也不安分,他按住她扭动的身躯,“看来你是想做点旁的什么?”
他已有好多年没这样抱着她入睡了,今夜只抱上这短短一瞬,便抚平了他这些年心底的狂澜,恬静舒坦到像是回到了当年。
兰芙被他一句话震得不敢乱动,更不敢伸手去除下揽在她腰间的手,绷着身子躺的笔直。身旁睡了一匹虎视眈眈的狼,这种感觉令她极其不适,忧惧与不安堵在心底,生生憋出了一背的汗。
身上虽发热,脚却冰冷如铁,方才的麻意还未完全消散,气血不畅,小腿以下自还是凉腻一片。
好冷,她试着动了动脚踝,只敢动那么一点点。
少顷,两只脚掌被一方温热柔软之物包裹,她倒吸一口气,脚趾挣扎蠕动,才发现是他的掌心。
“你……”兰芙圆眸流转,溢出几丝讶异。
“你不是冷吗?”他掌心用力,不消片刻便将她脚踝以下煨得温热。
兰芙往复几次抽离,都徒劳无获,索性不再抗拒,脚底升起的暖意渐渐传遍全身,驱散身心的张皇,整个身子舒软下来,如浸在一汪惬意的热泉里。
全然安适下来,她才听到耳旁绵延的呼吸声。
他没睡,她知晓。
她闭上眼,这间房中与记忆里如出一辙的摆设纳入心田,恍然就记那一年,她也是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抱起,他拢着她冰冷的脚掌,她便趴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回忆如奔流泉涌,狂泄不熄,奋力不懈地冲散她在心底高高筑起的防备。疲倦袭来,她神思混浊,眼帘轻阖,仿佛陷入当年的某一晚,身躯情不自禁地转向他,伸手圈住他的手臂。
此刻,她还以为身旁的他,是当年的他。
祁明昀轻微一怔,冰冷的心肠犹被一道力揉的酸涩,臂膀环紧她的腰肢,安然入睡。
次日,鸟雀啁啾,薄雾隐显,清凌光影跃在窗纱上。
祁明昀睡意很浅,眼皮沾上一丝光影便即刻醒转,醒来时,身旁的人还未醒,她熟睡时的姿势还同从前那般,侧着身子缩成一团,只露出一个脑袋。
他静静打量她的脸庞,细碎浅淡的发丝参差在额前,面颊被温热所染,粉润恬静,细嫩的唇瓣微抿,绯红如熟透的樱果。
他的一根食指被她攥在手心,攥得很紧。
他试探抽动,她似乎是感觉到了动响,柔软的掌心微缩,睁开朦胧的眼。
兰芙做梦了,梦到她与表哥搭车从镇上回家,车轱辘吱呀转动,辗开一路泥泞,夕阳的暖光洋洋洒洒垂在他们身上,他们靠在车壁,浸沐惬意晚风归家。
此刻,她恍然对上近在咫尺的眼眸,却发觉这双眼不似梦中那般温和疏朗,而是带着深不见底的锐利幽光。
像又如何,他再也不是他。
她蔫下神色,松开他的手,背对向他。
祁明昀方才那丝怜惜被这她番举止一扫而空,那只被她主动放开的食指轻微颤动。
他不忍惊醒她,并未抽开手,可她一醒,便主动松了手。
他沉着脸下床,将被衾一掀,“起来。”
兰芙冷得蓦然一缩,不知他大清早又发是什么疯,性子一硬,仍背着身子怄气,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而后,便被祁明昀拽下床,双膝磕上冰冷的木踏板,撞出清脆的咯噔声响,她赤足披发坐在地上,单衣滑落肩头,露出颈下雪白的锁骨。
膝盖被磕得青红,她蓄着泪花,默然瞪他。
“以后我起身,你就得起来替我更衣。”祁明昀拿起架上放置的衣物,扔到她身前。
“我又不是你的下人,我为何要来服侍你!”兰芙眼眶热意浮动,咬着下唇,捏紧拳心,将那身衣裳扔到地上。
祁明昀眸底一黯,不由说分擒住她的腰身,又重新将她拖回榻上,不顾她的挣扎扯开衣裳,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红痕。
兰芙话音沉弱,喊得嗓子刺痛喑哑。
天光大亮,院外未闻一丝脚步声。
“我错了,我错了……”
她被一道力拖到床沿,脸抵在湿濡枕间,痛楚与折磨加身,放声哭喊尖叫。
祁明昀毫无怜惜,似要将她方才那句话搅碎,让她咽回去,往后再也没那个胆子敢说这种话。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兰芙如同溺水,发丝糊在眉眼间,仰头失声哽咽。
企图抓住低头认错这根救命稻草,换来他的半分轻柔。
“你不是会说吗,继续说啊!”他的话音冷若寒冰,透着能将她拆骨的狠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