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太久,昭宁倒是没什么感觉了。但青坞已经备下了,昭宁还是会吃一些的。昭宁问道:“红螺的可也备了?她同我忙到现在,也什么都没有吃。”
青坞笑道:“她那份没有少的,娘子放心!”红螺虽没有说自己,但青坞料定她也是没吃的。
红螺在旁听到笑眯眯的,大娘子对她是极好极好的,青坞对她也是很好的。
青坞又说:“对了娘子,您走之后,顾家来了个小厮来传话,说是他们家世子爷不在家中,您送去的东西他收不到。不过他们转交给老国公爷了!”
昭宁听前面时还想,顾思鹤竟不在府中,如此危急的关头,他不在家中,那他究竟去了何处?
还有,她送过去的东西,顾思鹤没收到,竟让老国公爷收到了!老国公爷那是怎样的人物!昭宁嘴角微动,幸而她是让人以谢家为母亲一事准备的谢礼为由,直接送交顾思鹤的,不过恐怕是瞒不过老国公爷的眼睛。
她问:“老国公爷可说了什么?”
青坞笑道:“您放心,倒没什么的,老国公爷看了,说您是极知恩图报的人,还叫小厮传话,说让您不必放在心上,只要能救了夫人的性命,就是那药有了好的去处!”
听青坞这般感慨,昭宁轻轻一叹:“老国公爷当真是善人!”
她望向了不远处,屋檐下挂上的,为中秋节准备的精致的玲珑九华灯。
天元节就是这两日了,顾家的事也要近了。想到顾思鹤,想到和蔼的顾老太爷,她很是为顾家担忧,不知顾家能否幸免于难,她只希望他们都能好。何况若顾家能顺利保住,想必蒋余盛的靠山也不会太过得意了!
她轻轻出了口气,眼下是多事之秋,还是早些把祖母送去顺昌府养病的好,免得家中若真的发生什么事,影响了祖母。
*
夜深时分,位于南讲堂巷的顾家,灯火通明。
两层的楼阁被繁盛的花木围绕,屋檐下的盏盏风灯点缀成线,映照得草木一片辉煌,可楼阁外数名垂手而立的护卫,却是屏着呼吸,喘气都不敢大声了。
楼阁中的顾家诸人,也已是半宿未曾歇息。
顾进帆的手重重拍在了桌上,怒道:“当真是何患无辞,我顾家戍卫边关多年,骁勇而战。如今不过是内贼未抓,他李廷秀就敢参我们玩忽职守,说我顾家贪财好名,党羽遍朝,是蠹虫之首?他自己又是什么东西了,今年年初,陕西南路闹了旱灾,是他李廷秀执的中书省时赈的灾,饿死生民数万,不过也只是上了一道陈情表罢了!”
他身侧站着顾家的五六位幕僚,手中翻着书册,对面则坐着顾家另两位要紧人物,顾老国公爷顾羡,顾家大郎君顾思远。
顾进帆说完还未解气,又对幕僚道,“暗中找了台院的人来,总得参他几本才是,他儿子那些贪花好色,强抢民女的事总也能上几本折子。”
几个幕僚连声应喏。
老国公爷毕竟久经风雨,倒是老神在在,正端着一盏极品官燕在喝,道:“凡事也别太冲动,毕竟均田制一事上,我们与李家还是得统一战线的。这次之事,好在皇上毕竟未曾理会,咱们将手里的事办妥就是了,送往夏州的军需可准备好了?找个人送去军需,顺便在那边查一查,看内贼究竟是何人,便也是了。”
此时顾思远开口了:“父亲、祖父,不若还是我去送吧。前几日阿鹤突然去了夏州那边的榷场,这几日他都没有消息,我甚是担心他。”
顾进帆听到此,又沉下了脸:“不提他倒还好了,他怎能单独跑去榷场,谁准他去的?榷场上外族颇多,他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不是添乱吗!”
顾思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奉上一杯热茶道:“父亲切莫生气,若是因此事生气,倒是孩儿的不是了。阿鹤他年少心性不定,以后再大些就好了,等他回来我会劝解他的,您千万不要因此责怪他。”
听到大儿子如此懂事的言语,顾进帆脸色略柔和了下来,道:“你是个懂事的,我知道你看着你弟弟长大,疼他至极,但平日也不能太纵着他。这次军需我去送吧,正好暗中去查一查,交给旁人查我也不放心。再把你弟弟带回来好生管教。对了,我听说你从嵩山请了几个习武的师父回来教你吐纳之术,家中前院还有管事的事,你可还觉得疲累?”
顾思远笑道:“哪里有累的,几位管事都十分得用,儿子要做的事少。”
顾进帆便也略颔首:“近日怕有变,你便留在家中,带人好生守着!”顾思远应是,顾进帆便让他先下去歇息着。
等顾思远走了,顾羡才放下茶盏道:“凡事你也别怪鹤儿,你总是拘束他,不要他做这个不要他干那个的,他如何会听你的,你总得放他出来多练几套刀法,读一些兵书才是啊!”
顾进帆无言道:“父亲,您觉得把他会听您的去练刀法读兵书吗?他以前研究什么易经八卦,现试他那个什么炮筒,将您的书房都轰了一半——如今又要往榷场跑,他想做什么。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或是在榷场惹了祸,又该如何办?”
饶是顾羡心疼孙儿,听到这里也只能无言,榷场中外族往来,如今各族关系十分紧张,是极危险之地,鹤儿年轻不会武功,轻易是去不得的。他瞒着众人出行,的确是过了的。
顾羡叹了口气道:“他如今也快十七了,是时候成家立业了,选了家世匹配的适龄女子与他看看,看能否收一收他的心,我瞧着高家长房嫡女高雪玉不错,名满汴京,还有嘉阳郡主的独女盛明楼,也能配得上他。”
说到此,顾进帆还是叹气:“父亲,若说让这些女子倾慕他,倒也容易。可要说让他喜欢谁,比登天还难,他姑姑也不止一次跟他说了,未见他对哪个女子特别一些,眼下送军需要紧,还有调查内奸之事,先不论此事吧!”
顾羡听儿子这般说,又是叹了口气。
当年儿媳无子,他虽心里着急,却不想在儿媳面前露出端倪,还是儿媳主动提出给顾进帆纳妾,生了顾思远,思远记在儿媳名下养大,从小乖巧懂事,谁知儿媳没两年又有了顾思鹤,顾思鹤半岁便能语一岁便能同大人辩,生得又玉雪可爱,天资聪颖,他疼爱极了。只可惜他从小就漫不经心,不把富贵当回事,倒是不如他大哥懂事良多。
顾羡便道:“给远儿的职位可安排好了?他是个稳重的,现下倒是可以器重他多些。”
提起懂事守礼的大儿子,顾远帆眉眼也柔和了些:“都安排好了,已经给他上报了军器监监丞一职,等到他纳采之礼时再告诉他,也当是个惊喜了。”
顾羡便也欣慰笑笑,跟顾进帆谈论起后日就是天宁节了,该如何给太上皇送礼一事。
顾羡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露叹惋之色,“想当年太后,便是天宁节前不久逝世的,太上皇每年盛度天宁节,倒似丝毫不怀念太后的样子……君上亦不见得有多感念太后,不过谁也看不出君上的喜怒就是了。这次我们与李家相争之事,君上便是谁也不站的。”
顾羡想起当年,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总是被太上皇冷落的时日。君上是中宫皇后所生之嫡子,那时候高祖皇帝在世,越过太上皇,直接定了君上的太子之位,接君上到身边亲养。
他又对顾进帆道:“虽如今西夏已差不多被君上收拾平整,但你明日押送军需也要小心!早去早归,若能赶在中秋之前回来,我们家倒也能吃个节宴了。”
顾进帆一笑,看着老父亲已经有些衰老的容颜,温和说:“儿子知道,您喜欢吃戈壁上的兔子,到时候,儿子给您打几只野兔子回来做节礼!”
顾羡瞪他,觉得自己儿子实在不是那么聪明,他怎生出鹤儿那般的妖孽来。他道:“我如今还能咬得动野兔肉,我咬你差不多!”
第81章
天色晦暗不明, 远郊此时已入秋季,微寒的朔风吹遍了河北西路。
顾进帆领着三十余人,押送顾家即将送往前线的军需。此时队伍已行军大半日, 因想早日押送军需赶到榷场,也想早些将顾思鹤带回来,顾进帆命队伍快马前行,行军极快。
军中巡检骑在马上,遥看着晦暗的天际, 极远处的一排被狂风吹得乱晃的高大杨树。他一夹马肚, 追上顾进帆对他道:“国公爷, 眼看着是要下雨了, 前面三里地有个绵州驿站, 大人可要在那里停军歇息?大郎君吩咐过, 您风寒尚未好全,他给您在那里备下了汤药。”
顾进帆也望向远方天际, 的确是要下雨的征兆。
倘若只是下雨,他并不想停止行军。军马要是停下来修整, 耽误的时间便长了。可巡检却说顾思远早已给他备好了, 他总不想辜负了远儿的一番心意。
顾进帆点了点头,巡检立刻举起佩剑道:“全力行军, 到前方绵州驿站歇息!”
再远一些的郊区, 也有十多身着短衣,绑护臂,戴佩剑之人策马朝着汴京的方向疾驰而去。领头之人一身玄衣长袍, 头发高束, 半蒙面,只露出一双凤眸, 满是漠然与凌厉。
天空此时已乌云密布,大雨骤然就要下下来,可是他们却全然不管,只拼命往前赶去。马蹄踏过微黄的草地,大风起兮,吹得草地翻起浪来。
正在此时,却见他们行进的方向上,有一人远远骑马赶来。声音遥遥传来:“世子爷,世子爷,您慢下马!”
顾思鹤听得这声音熟悉,勒紧缰绳减慢了马速。那人骑的是一匹西北蕃马,马身筋骨突出,速度极快,几息就奔到了近处。此人也不下马请安,而是勒住缰绳立刻焦急道:“世子爷!小的按您说的,一直阻止国公爷出门。可前些日子,军中传信回来说近日厢军募兵,军需提前告罄,国公爷……国公爷便决定自己押送军需出来。小的万万拦不住!您快回去吧!”
顾思鹤眉头紧皱。他才从榷场那边回来。近日何曾募兵,更没有军需告罄一事,定是有人传假消息!
……不好!
他心中骤冷,立刻问道:“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那人见世子爷面沉如水,也连忙道:“走的是绵州府的方向。现应还没到绵州县城!”
顾思鹤看了看前方,绵州驿站应是不远,道:“你马上领路!决不能耽误!”
此时天际已闷雷滚动,闪电偶尔亮起,将一片昏黄的草场照亮,一行十余人却无人停留,马蹄飞快踏过草地,天际浩大,宛如一列蚂蚁,向绵州府的方向疾驰去。
又一道闪电亮起,这时候,顾进帆带领的人已经到了绵州驿站外。
绵州驿站是自汴京出来前往西北的第一个驿站,常有官员将士在此驻扎,因此修得很是宽阔。正门便能容八匹马走,里头修了十间的通厦,瞭望亭,还有宽阔的前后院,两侧皆是马厩。外面则绕墙种了一大圈的杨树,杨树外又是半人高的女贞树,随着狂风摆动。
顾进帆行军一向尽力前进,极少在绵州驿站停留。他看到驿站的第一感觉是不太舒服,一个驿站,何以外面要种杨树女贞树。但很快他就来不及想了,因为豆大的雨点已经打了下来,紧接着铺垫盖地的大雨下了起来,很快就起了雨雾,他正让士兵押运军需进去,却听背后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
什么人来了!
顾进帆回过头,只见十多匹骏马冒雨朝着驿站冲过来,马蹄踏起飞溅的雨水,这些人皆身着短衣劲装,领头之人更是疾驰得飞快。顾进帆眼睛微眯,他既是决胜千里的将军,也是极利的眼神,片刻之间便认出来人正是他的嫡子顾思鹤。顿时心里一股火气涌起来!咬牙骂道:“你这个逆子,还知道回来!”
顾思鹤一向不服他管教,也是因家中诸人纵溺他的缘故。可他一声不吭跑去榷场,话也不与家里递一句,现又这般莫名其妙回来了,仍不与家里说一声,他怎能不生气!
这次定要带他回家狠狠关他一两个月不可,无论他祖父再怎么求情,他也不会心软了。倘若现在不将他管过来,日后他一辈子也都只是个纨绔罢了!
隔着瓢泼的大雨,顾思鹤并不太能听清顾进帆说话,但是看到他脸上满是怒意。就知道大概不是什么好话,此时的他也顾不上这些了,看到顾进帆所带领之人竟都进了驿站之中,危险近在咫尺,顾思鹤大声道:“不要进去——!”
雨声太大,在天地之间形成了洪流般的声响,顾进帆并不能听清顾思鹤说话,只怕顾思鹤看到他跑了,立刻上前,准备将顾思鹤绑起来带回去!
他却并未察觉,不远处的女贞树丛中,一道利箭骤然射出!
利箭有锵然之势,快若闪电般将雨幕撕裂开来,激射而至!
危险只在片刻,顾进帆已来不及反应,但瞬息之间,只见一道银光骤然闪过,将那利箭打飞,直直飞射而出,深深插入了驿站的泥墙上!
顾进帆惊愕地回过头,却看到顾思鹤手刚放下,明显方才那刀是他徒手扔出来的!他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说,这如何可能,他这个儿子向来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不肯习武,连只鸡都杀不死的……如何能有这般深厚的武功!
此时驿站周围的女贞树丛中,院中的马厩中,涌出了几百精锐之人,每个人都着劲装,腰腹带铜护,有执长刀有执弓箭,竟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地竟有如此精锐的埋伏!是谁要对他们下如此毒手!顾进帆眼睛微微一眯,虽这些人都蒙着面,但丛对方的行径和招式来看,不难看出应是李家之人!他与李廷秀已针锋相对多年,彼此沾染了对方势力不少的人命,如今到了见血的地步了!
李廷秀想他死,是顾进帆早就知道之事。顾家也认为当年国公夫人之死,和李家也有脱不了的干系,只是并无实证罢了,如今李廷秀做出这等狗急跳墙之事,顾进帆也并不意外。可是,他押送军需是秘密押送,要走什么地方押送,亦是只有几个心腹才知道。李廷秀为什么能知道?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瞬间闪过。眼下大敌当前,他们加起来也不过是四十来号人,对方却埋伏了几百人,以一敌十,又是极精锐的力量,他们这次很是危难,未必能冲出重围!
顾进帆与顾思鹤等迅速靠拢在了一起。顾思鹤的刀方才已经扔了出去,但随从之中有多带刀之人,立刻将刀递给他,虽不如他那把是精钢所铸,可如此关头,自然没有挑剔的余地。
顾思鹤将刀接到手里,只听顾进帆皱眉问自己:“方才那刀是你……”
顾思鹤心想他终于发现了自己隐瞒武功之事,恐怕有无数的账要跟自己算,道:“危急关头,现在就暂时不同你解释了吧!”
顾进帆不再说话,而是将自己刀柄上的绑带缠在手上,又问:“顾思鹤,《六韬》你可曾读过?”
顾思鹤淡淡道:“父亲是想说,暴用之则胜,徐用之则败。惊乱其军,而疾击之,可以横行吗?”
此乃《六韬》中虎韬一节所记,武王问太公曰:敌人围我,断我前后,绝我粮道,为之奈何?太公的答话。
顾进帆轻哼:“平日并不见你读书,没曾想你竟知道!”
顾思鹤冷冷一勾嘴角:“兵书而已,一遍就能记住,有多看的必要吗?”
顾进帆无言,他竟如此恃才放旷!这恐怕才是他平日不看兵书的真相吧!
顾思鹤果真是顾家的骨血,且恐怕是顾家数代以来,真正在武功和军事上天赋最为卓绝之人,只是平日他全然不表现罢了!如此惊才艳绝之人,平生除了顾思鹤,他也只见到一个而已。
便是当今圣上。
不过当今圣上秉性和善,凡出行必是禁军护绕,亦甚少动刀动枪。
父子二人谈话的瞬间,包围他们的人也已经持刀打了上来,弓箭铺天盖地而至,父子俩不过寒暄两句,其实都在心中谋算。顾思鹤立刻用刀将近旁的旌旗卷起,运旗如影,弓箭被风残云卷!同时众人一夹马肚上前,大刀长刀与之激烈对战!
顾进帆虽只带了三十余人,却也是精锐,顾思鹤所带之人更不必说,都是他自己私下悉心培育的,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冲出去的瞬间搅乱敌方阵营,顷刻间便取了几个人的性命!
其实顾进帆心中很是担忧,毕竟对方人数是他们的十倍之多,且装备也是精良,将他们团团围住,若真是两军交战,他们能突出重围的胜率非常小!
而顾思鹤则左突右奔身法极快,长刀以内力灌注,霎然间横扫而出,雨水与血随之飞溅,已齐齐要了三四个人头!随意以马为地一跃而起,挥刀而入,再取两人性命!果然武功十分精深!
可是敌手却源源不断仍在涌来,并且对方带有弓箭手,随时冷箭频出,他们之人已经有数人中了箭。
顾思鹤单手直刺入对方胸膛后拔出,同时心中极沉!倘若这般下去,便是他武功通天也是会耗尽的!
顾思鹤与随从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随从立刻挑开了他们所绑在马肚边,带在身旁的奇特木箱,只见他们竟从中拿出一长筒型的铁铸之物来,模样仿佛有些像弩箭,几乎要人手一个,他也拿了一个在手中,以内力将弓箭拉满,顷刻间这长筒中竟瞬间射出十多枚半个手指粗细的尖锐钢针,挡在他们面前之数人,竟瞬间好几个中了钢针,摇摇欲坠。
且不知他那钢针上究竟淬了什么东西,那些人很快就面色苍白,疼得满地打滚起来。
此物极是好用,可是射程不长,只能近战使用,且越是近身越好,所以方才他们才并未拿出来。只是用过之后,又还需片刻的准备,唯此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