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容眼底的不安瞬间被喜悦所掩盖,她慌忙下了床榻,可却在正要去开门之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低头时正好瞧见自己稍显凌乱的衣物,脸上瞬间染少了薄薄的红晕。
只得又转头取了一件外衫穿好,而后才快步前去开了门。
门一开,隋止就将眼前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这一整日其实疲累极了,他要和所有的所谓最为亲近的人争斗。
他的兄弟,他的父亲……
最终他赢了,可却也好似早已耗尽了所有力气,但在将江奉容拥入怀中的一瞬,他仿佛又再度活了过来。
江奉容被他这样紧紧抱住的一瞬,虽然对于这般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有些意外,可却也能觉察出此时的隋止在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情绪。
她虽然不知道这一整日到底具体发生了何事,可却知晓他这一日,定然是不好过的。
所以并未有打扰他。
直至他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江奉容才终于开口道:“怎么这样晚过来了?”
隋止才将她松开,解释道:“宫里头的事情了了,我有些想你,就来看看你,忘了竟是这个时辰了。”
江奉容抬眸看着他,眼底有些不安道:“宫里头,都还好吧?”
她自然知晓隋止既然此时能好端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大约是没什么事了,可在没得到肯定答复之前,心里却还是难以安定下来。
隋止认真地点了点头,“事情已经成了。”
江奉容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她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可瞧见外边暗沉的天色与依旧不曾停歇的雨势,却又有些迟疑起来。
隋止却好似看出来了她的心意,“你换身衣裳,与我一同回宫吧。”
江奉容愣住,“都这个时辰了……”
“你不想见你母亲吗?”隋止笑道:“赵将军知晓我要来见你可是一再叮嘱,说是让我将你带回宫去。”
江奉容的眼眸亮了亮,终于是不再有诸多顾忌,点了头道:“那殿下等我片刻。”
不消多时,江奉容与芸青二人便已经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里间,芸青方才从睡梦中醒来,这会儿哈欠连天,但神色却是兴奋的,“小姐,不想咱们竟还有回宫的这一日,当初离宫,奴婢当真以为咱们这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呢。”
江奉容见她一脸喜气,也不由笑了,“是啊,算来其实也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罢了,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个月的时间,竟是像过了好几年。”
芸青亦有同感,“小姐这段时日受了不少苦楚。”
可想起如今的境况,又笑着道:“不过如今也只苦尽甘来了,殿下对小姐这样好,夫人也会陪在您身边,往后啊,再没有人能欺负了您了。”
她口中的夫人便是江奉容的母亲赵文婴了。
她向来是习惯将江奉容称作小姐的,那小姐的母亲,自然便是夫人了。
江奉容听着这话,目光转向了窗外,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出了神。
马车大约行了一个时辰便入了宫。
有隋止在,这马车自然是没人敢拦的,这一路通畅,不消多时便到了常宁宫。
这会儿已经过了夜半,但里边的烛火却还亮着。
赵文婴在等江奉容。
她听隋止说要去见江奉容,便索性提了要将人接进宫中来,她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女儿,虽然知晓人被隋止好生安置在宫外的院子里,断断是出不了什么事情的,可却总想着要让人留在自个身边才算能真正安下心来。
这会儿时辰虽然不早了,但只为了能见着女儿,便是多晚,也是等得的。
马车在常宁宫门口停下来,一直守在门口等着的宫人瞧见人已经到了,连忙跑回了殿中向赵文婴禀报,“娘娘,是小姐到了,是江小姐到了!”
赵文婴闻听此言,面上顿时露出喜色,连忙起身快步往殿外去迎接。
方才走到院中,便瞧见了江奉容,赵文婴几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话还不曾说,却先红了眼眶。
江奉容心底也是压抑了许多话要说,母女二人握着手往殿内去了。
隋止知晓她们母女二人难得见了面,若是自己留在此处总是不免打扰,于是与一旁芸青叮嘱了几句便先离开了。
而江奉容与赵文婴一同进了殿内,才终于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话来。
从彼此相认,其实她们中间其实并非是没有见过面。
只是那时候的她们之间还隔着诸多限制,连好好说说话都是难事,如今,终于不用再这样顾忌许多。
这一夜,母女二人一夜不曾歇息,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天快亮时,赵文婴想起隋止,便拉着江奉容的手问了一句,“他对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只是你心里如何想我却是一直不知,若是这般留在宫中,我也不知你可愿意?”
“母亲。”江奉容轻声道:“这几个月以来,当真发生了许多事,没发生这些事之前,我以为我与谢行玉之间当真如同旁人所言那般情深,毕竟他为了同我在一起付出了这样许多,而我与他更是十余年的感情,可到了最后,却还是落得那般结局,可见情意与时间长久并未有什么关系。”
赵文婴听出了江奉容的意思,“你愿意为他留下?”
江奉容摇头,“不是为他,而是为了自己。”
她认真道:“我与殿下相熟的这些时日以来,他为我做了许多,甚至,若是没有他相助,我怕是都活不到如今,我被谢行玉困在军营中时,亦是他放下一切前来救了我,若说我对他全然没有情意,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谢行玉移心阿嫣多时,也曾在我面前并不避讳地承认过他的心思,甚至彼时我们二人还有婚约在身,如今我与他的婚约早已退了,我心里也再没有了他,喜欢上旁人亦是再正常不过之事,阿容以为,对于女儿家来说,这并非是什么需要羞愧之事。”
“既然我对他也亦有此心,一切顺心而为,与他在一起,哪里是为了他,亦是因着我自己欢喜。”
对于与隋止之间的感情,江奉容其实并不曾避讳过什么,只是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有许多事情发生,倒是不自觉地将这些感情之事放在了一旁。
如今听赵文婴问起,她才将心底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她与谢行玉之间的那一桩婚事早已传闻得人尽皆知,更别说后边又还发生了许多荒唐之事,譬如她已经被赖家的一场大火烧死,而谢行玉在知晓了这些事之后又如何如何之类……
虽然说到底他们二人之间是谢行玉先有了别的念头,做出当街抢婚之事来,而后江奉容才一心退了这桩婚事。
可即便如此,到底还是有些人不说谢行玉的过错,反而议论起江奉容来,说这男子一时心思游移原本便是寻常之事,江奉容身份低微,能攀上与谢家的婚事当真是幸运至极,却偏偏连一点正室的容人之量都不曾有,竟是为了这样一些拈酸吃醋的小事而退了婚。
着实是愚蠢。
而说出这般话语之人其实还当真不少。
虽然如今此事已经渐渐过去,但若是有人提及,这般言论依旧有不少人赞同的。
更不说当时此事才发生了不久。
若是性子稍软一些的女子听得这些指责之言,恐怕当真会生出羞愧心思来,想着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江奉容从不曾这样想过,对于退婚之事,更从未后悔过。
而如今与隋止之间的事亦是如此。
她情之所至,没什么可掩藏的。
赵文婴听完她这一番话,也不由轻轻笑了,“你这性子是随了我的,想当年我与你父亲也从不曾避讳过外间那些流言蜚语。”
赵文婴身份贵重,当初的江遂论起身份来却差了许多。
当年他们在一起,上京亦有不少传闻,但他们从不曾放在心上过。
江奉容如今所遭遇之事,虽然与当初的他们并不相同,但处事风格与她一般无二。
只是说到此处,赵文婴神色却凝重了几分,道:“你有这般心思自然是没错的,只是我作为你的母亲,在这桩事上边,少不了应当多费点心思。”
“等我先试一试他的心思,再定下你们二人之事也不迟。”
江奉容知晓自己母亲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便顺势也点了头,“母亲只管去试他就是了,若是他并非对我真心实意,不论从前情意如何,该割舍的,我亦是不会流连。”
听她这话说得认真,赵文婴内心也安定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好。”
***
隋止从常宁宫离开之后不曾回东宫去,而是转头去了昌庆宫。
一个时辰以前昌庆宫的守卫就已经来向他禀报过,说是隋璟在殿内打砸了不少东西,一直叫嚷着说是要见他。
这一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隋璟更是从云端中跌落深渊,他心中定然有许多不甘,想见隋止一面也是正常。
隋止到了昌庆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外间的守卫见了隋止过来连忙上前行了礼,而后道:“许是里间能打砸的东西都已经打砸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倒是安静了许多。”
隋止“嗯”了一声,正要抬步进去,那守卫却又神色迟疑道:“殿下小心些,三殿下情绪不太好,万一……”
隋止明白他的意思,隋璟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恐怕早已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心里头怨恨着隋止,做出什么事来也是不奇怪的。
隋止颔首,而后进了殿内。
里间果然如同那守卫所言,能打砸的东西无论是各式花瓶摆件,还是茶盏酒杯之类的器物都被摔了个粉碎,地上几乎是铺满了碎瓷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寻不着了。
从隋璟去了西山大营后,性子便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再加之少年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不过数月不曾见,模样也有极大的变化。
这会再度见了他,隋止当真觉得他浑然如同换了一个人。
可如今再见他受了气便将满屋子东西尽数砸个干净的模样,才意识到他骨子里其实还是不曾变的。
不过是谢皇后日复一日的在他耳边念着那个位置,圣人又从不将他放在眼中,时日久了,积压在心头的那些情绪总归会有爆发的一天,而去西山大营便是恰恰好给他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时机。
这才有了后边的这些事。
隋止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往里殿走去,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瘫倒在床榻边的隋璟。
他仿佛浑身的气力都已经尽数被抽干,连眼神都是涣散的。
直至看见了隋止进来,他才终于抬起了眸子,“兄长,你来了。”
他从前是最不愿意唤隋止的,如今发泄了一通却反而能心平气和地唤他一句“兄长”了。
“你不是想见孤吗?”隋止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人。
隋璟顿了片刻,才忽地笑了笑,“对,是我要见你的,兄长算计了我这样久,总该给我个说法吧。”
事到如今,再多原本看不明白的事情都已经变得清晰明了,但其中有许多事他却依旧不曾理出头绪来,所以到底还是想再见隋止一面。
“那吴由……”提及这个名字,他唇边那几分僵硬的笑意也渐渐敛下,“他一直都是你的人。”
隋止从前还掌管着西山大营之时,吴由一直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
两人之间有几分情份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而隋璟当初想将吴由收为己用时也并非没有因着此事有过顾虑,只是后来吴由在隋璟面前有意无意地透露过许多对隋止的不满,加之隋璟又恰好握住了他的把柄,这才算是信了他。
但如今看来,一切恐怕都尽在隋止的掌控中。
隋止并未否认,只道:“你早已有了这般心思,即便没有吴由,你也会寻得旁人相助,难道不是吗?”
隋璟一愣,而后竟是直接点了头,“也是,如此说来,我落得这步田地,却也不算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