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贺连忙摆手:“哪里的话,张将军安排细致周到,我没有半点不适应。累极了,一觉到天明,还疑心自己缺心少肺呢。”
“班侍郎真会说笑。有兴致说笑,看来那山贼并未影响班侍郎。万幸万幸!”张宽柳说完,一指桌上那堆从山贼手里拿回的物件,“班侍郎,看看,东西是不是都在这里了?”
班贺快步上前查看一番,仔细翻过两遍,面露迟疑:“有一份官文不见了。”
“是吗?”张宽柳也上手翻了翻,“或许,落在山贼窝点了,我这就派人再去好好找找。一定给班侍郎找回来。”
“有劳张将军与各位将士了。不过,若是实在找不着,便罢了。”班贺千恩万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班侍郎,怎么来了榆河镇?”张宽柳问道。
班贺喝了口茶润嗓,道:“我是为榆河军器局的事而来。去年下半年,榆河军器局产量骤减,不知是何缘故。职责所在我想亲自走一趟,看看榆河军器局是否需要协助。”
张将军哦了声,点点头:“班侍郎真是尽忠职守,连这点事都亲力而为,派遣使者前来不就好了?”
班贺道:“我性子急,嫌一来一回通报耽误时候。不怕张将军笑话,我是工匠出身,只懂这些造物伎俩,自然要尽自己所能,亲自来一趟也放心些。只想着快些解决了问题,也好回京复命。”
张宽柳哈哈一笑:“这可巧了,张某人也是个性子急的。不就是要去军器局么,我这就安排人,为班侍郎带路。”
班贺问道:“我带的那几个工匠在何处?”
张宽柳叹息道:“他们被山贼一吓,不知跑散到哪里去了,或许得派人去找找。倒是有两个去了官府,但受了惊吓,不敢出门呢。班侍郎要看军器局,重要的是您到场不是么?”
“既然他们受惊吓,那不必强求同行了,我自己去是一样的。”班贺没有表现出深究的样子,顺从答应下来。
张宽柳派了个年轻小子鞍前马后听从班贺差遣,那小子年岁不大,瞧着还不满二十,看着单纯,有一股愣劲。
去往军器局的路上,班贺端详那小兵片刻,想起来:“那日,找到我们的,就是你吧?”
那名叫曾阿贵的小兵欣喜点头:“是我,没想到侍郎大人还记得我!”
班贺说道:“怎么会不记得?救命之恩,毕生难忘。”
袁志心想:还得是班侍郎,我就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了。
那年轻小兵许是得了嘱咐,十分殷勤,也不畏惧班贺是朝廷高官,袁志被挤到了一边去,跟在后头直翻白眼。
“班侍郎,都城是不是特别繁华?”曾阿贵问。
班贺见他并未向往之意,便也平淡回道:“的确繁华。不过繁华不代表好。不喜欢的人,再繁华的地方对他来说也不是好地方。”
“不愧是侍郎,说的就是有道理。我就喜欢榆河,让我去哪儿我都不去。”曾阿贵说,又问,“都城是不是有特别多的达官显贵?”
“是啊,我这样的,在那地方也不过是中下游。”班贺毫不避讳自嘲一番。
曾阿贵说:“那他们,骄奢淫逸,享受荣华富贵,豪掷千金眼都不眨?”
班贺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
曾阿贵哈哈大笑:“戏文里都这么说的。我见到您这样的高官,都了不得了,可您看着不像大官。”
班贺笑笑,话锋一转:“你会使火铳吗?”
“当然会呀!”曾阿贵一拍大腿,“我一……一教就会使了,射靶可准了!”
“是榆河军器局产的?”班贺问。
“当然,咱们军器局产的武器,又好又快。”曾阿贵提起这事一脸自豪。
班贺笑着道:“那我一会儿可得好好见识一番。”
像是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曾阿贵脸上的笑容浅了些,很快再次扬起笑脸,跟在班贺身后。
榆河镇官衙,几个仓皇奔逃的工匠入城,找到官府报了官。他们是跟随工部侍郎从都城来的,却在前往榆河镇途中遭遇山贼,工部侍郎未能逃脱,下落不明。
一个三品京官在管辖地内遇袭不是件小事,官府当日召集衙役捕快入山搜寻,却一无所获。
三日后,一名货郎夜间行山路,发现了一具无头尸首,怀中揣了一份官文。
经由官府勘验,正是工部侍郎班贺所持的那份。
工部侍郎遭遇山贼遇害的消息,经由驿馆加急送入京城,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当日便不胫而走,京中一片哗然。
这消息在工部传入伍旭耳中,他眼前一黑,当场昏厥往后倒去。
在众人搀扶下勉强站住了,伍旭不顾还在当值,离开官署赶往将军府。
怆然落泪的伍旭被迎入门内,泣不成声。何承慕不知发生何事,只知道事情小不了,吓得飞快找到陆旋,通报此事。
从未听闻伍旭当众失态过,肯定是有关班贺的消息。陆旋面色凝重飞奔而出,坐在大堂的伍旭见到他,身体不受控般从椅子上滑下,跪倒在地。
“陆将军!班侍郎,在榆河镇外遭遇山贼,被……被杀害了!”
话说出口,伍旭再也压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听闻这个消息,陆旋如同五雷轰顶,双目震惊圆睁,头脑空白,太过震撼以至于没有一丝生出悲痛的余地。
他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来。
“我不信。”
听见自己的声音,陆旋眼神清明几分,复又变得阴沉狠戾:“我不信!”
陆旋冷冷道,逼近伍旭,近乎咬牙切齿,无处发泄的愤恨别无选择的冲着眼前人而去。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除非他的尸首横在我面前,否则就算棺材都运来了,我也要把棺盖掀开,亲眼看一看!”
伍旭被陆旋的冷硬所震慑,哭声止住,唯有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一脸。
“对……我们没有见到尸首……”伍旭张开手掌,揩了把眼泪,魔怔了般重复。
没有见到尸首,那就不能下定论。
“我现在就去榆河镇。”陆旋抛下大堂的伍旭,转身就走向马厩。
什么行李都不需要,只需要一匹马,他片刻都不想耽搁!
但要带兵离京,就必须得到皇帝的批准。陆旋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前往皇宫。
但没有得到召见的臣子,岂能轻易见到皇帝?
陆旋的求见没有被通传,小黄门只道皇帝病了,太后有令,今日任何事都不能打扰。
陆旋孤身站立宫门外,双眼阴沉可怖,凝视这扇紧闭的宫门片刻,不声不响转身离开。
片刻后,一匹黑色骏马疾驰在街道上,直直冲向城门,马上之人远远亮出手中通行令牌,喊道:“让开!都让开!”
守城官兵慌忙避让,眼睁睁看着那一人一马出城绝尘而去。
宫中,俞贵妃已经在皇帝寝宫内守了好几日。
自从皇帝咳血被太后瞧见后,便强行让皇帝静养,安排她在近旁贴身侍奉。
太后下旨不允许外界打扰,一切等皇帝康复后再说。
赵怀熠一心想要问政务,也不知向谁问起,心情更是郁闷。俞贵妃只好偷偷与父亲联系,传话人一般,将父亲所说的话转告皇帝,让他好受了些。
太后的忧心,赵怀熠也不是不明白,只能这样阳奉阴违应付过去。
对皇帝身体的担忧,让太后焦躁心烦,头疼起来,自己也每日药不离口。
太医院为太后开方煎药的事,传出宫外某些有心人耳中,华明德当即准备一些名贵药材,往宫里跑。
安分许久的弟弟这时候求见,正为皇帝焦心,无人可诉的华清夷犹豫良久,才命人带他进来。
华明德将带来的名贵药材呈上,华清夷恹恹躺在榻上,只看了眼,道:“心意送到了,就回去吧。”
华明德抬头看着太后,膝行几步:“太后,让臣为您作会儿伴吧。”
太后面上显出些许不悦的神情,华明德退回原处,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诉起苦来:“姐姐,我知道你嫌我是糊不上墙的烂泥,瞧不起我,可我却一直敬重仰慕你这个姐姐!这世上,还有比你我这一母同胞的姐弟更亲近的人吗?”
他举手立誓:“我哪怕没了那两个女儿,也不能舍掉你啊!姐姐现在如此痛心伤悲,女儿的事情能有您的身体重要,我岂会拿那些事让您心烦?您就是再厌烦我,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不来照看我的亲姐姐啊!”
他表情沉痛,仿佛自己真的只是来向太后尽孝尽忠,没有半分他心,遭遇如此误解而委屈难过。
这番慷慨陈词,让此时正觉孤立无援的太后一时感动,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今日是尽孝了,起来吧。”
华明德抬起手背,在眼睛上擦拭两下,像是落了泪,看得华清夷更是心软,责怪的声音也柔缓了许多。
“若不是你往日糊涂混账,我也不会这样想你。现在你能改,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
华明德声音嘶哑:“太后凤体违和,臣不能放心,非要见到太后痊愈,日后,臣自当恪守本分,不再随意入宫了。”
自己的弟弟如此卑微恳求,华清夷终究还是点了头,同意他时常入宫侍奉。
这个弟弟的侍奉的确是让华清夷舒心的,十分懂得察言观色。这份殷勤到他口中,就成了对姐姐的关心,自然就注意到了。
太后身体好转,皇帝却迟迟不见痊愈,仍是压在太后心头的重石。
华明德瞧着华清夷对自己态度好转不少,心知时机已到,对华清夷说道:“太后,恕臣冒昧。陛下可是一直都由太医吕仲良医治?但陛下的身体仍是每况愈下,难道太后就没有想过,是这位吕太医医术不佳?”
华清夷眉心刚蹙起,又松开:“可皇帝认可吕太医医术,只准许他一人诊断。”
“那更是不妙。”华明德严肃道,“不知这位吕太医如何惑主,竟然将龙体如此轻率交给一人,万一此人有所隐瞒……哦,我是说,他万一不注意出了纰漏,又无人查漏,太后如何能得知呢?”
华清夷若有所思,缓缓点头:“不错,皇帝是万金之躯,怎么能由他一人决断?”
华明德微微一笑:“太后,我这儿,正好有一个人选。”
第234章 反常
来到榆河镇已有三日,班贺在张宽柳的安排下,第二日便来到榆河军器局,势必要弄清军器局大幅减产的缘由。
军器局大使李友喜听闻京城来的那位工部侍郎莅临,带领全体工匠在前庭候着,见到班贺便齐齐跪下行了大礼,班贺连忙搀扶,不敢坦然受之。
李友喜躬身跟随班贺身旁,随同在军器局内走了一圈,依次介绍过来,极力配合。
“班侍郎亲临,小的实在惶恐,军器局火器产出数量骤减,是小的失职……这,班侍郎若要治罪,小的也,也无话可说。”李友喜愁眉苦脸,唯恐班贺是来兴师问罪的。
班贺说道:“治罪在其次,主要的是,得找出原因来,提升火器产出才是。李大使在榆河军器局已有四年,具体情况你最是了解不过,我还得仰仗李大使协助解决问题呢。”
“是是,班侍郎随时吩咐,小的听从差遣。”李友喜应道,对班贺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榆河军器局现在的工匠数量看着并不多,班贺看了看名册,去年似乎比今年要多上不少。
班贺没抬头,眉心微蹙:“李大使,为何军器局中军匠数量少了许多?”
“哦,军匠们来来走走,是常有的事。实际上,今年这些人里,还有不少是新招来的。”李友喜说,“新招来的工匠技术不熟,常出差错,导致不少残次品。可不用也没法子,人手不足,只能将就。”
“原来如此。”班贺若有所思点头,似乎是信了。
李友喜觑着他的脸色,没有放过一丝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