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王的军费一直是朝廷争议点,但当今皇帝与先帝都力排众议,优先保证西北军费充足。厚此薄彼虽然不公,但在整体资源分配不足的时候,也只能二者弃其轻。
面前张宽柳只是班贺发现的一例,而举国之下,不知还有多少以身犯险之人。
张宽柳抽出佩刀:“听说,选中榆河镇生产火器,是班侍郎您的提议?”他情绪平复些许,“我可得感谢您。那就送你上路的时候利索点,用把快刀。”
事情原委已经诉明,班贺感叹暂停,眼中流露些许惋惜:“张将军,你若走在正途,定是一代名将。”
张宽柳咧嘴一笑:“何为正途?于我而言,养活我的兵,与他们的家人才是正途。”
话音落下,张宽柳就要动手,班贺也应声而动,早有准备起身退开,袖中划出一把匕首。
眼前寒芒一闪,曾阿贵脸色骤变,大喊一声:“小心!”就要扑向班贺,却不曾想,那把匕首却不是冲着张宽柳,而是转手向他而来。
曾阿贵下意识出手攻击,试图夺下匕首,眼前那打一开始便瞧着清瘦无害的工部侍郎却出乎他的意料,那双手稳而有力,身姿灵活,俨然是个练家子。
几个过手,曾阿贵就被匕首贴着脖颈,扭着手臂控制在班贺手中。
他挣动几下,竟然挣脱不了班贺的力道。天铁制成的匕首刀刃锋利,轻轻一碰便是一条血线。
耳边是班贺冰冷的警告:“别动。”
张宽柳手中握刀,面上不动声色,停住了动作:“你想用一个小卒威胁我?真是可笑。”
班贺瞥了曾阿贵一眼,眼中促狭:“怎么,你身为义父,连义子的性命都可以不要?背信弃义之人,手下人如何服从你?”
两人的关系被点破,曾阿贵情急之下,顾不得别的,大声提醒:“义父,他穿了软甲!”
班贺一笑:“孤身到别处去,总要做些防备。张将军竟然如此信任我,也不搜身就放我进来了。”
张宽柳脸色铁青,却不得不顾忌曾阿贵的性命,一时不敢上前。
班贺挟持着曾阿贵的手忽然松开,将他一把推到一旁:“用幼崽威胁,胜之不武。张将军是一介英雄,我也不能做宵小。班某虽然不是武官,略通一些拳脚,会些防身的功夫。今日非要做个决断,不如公平些,让他们都走,你我决生死。”
张宽柳阴晴不定的目光死死盯着班贺,好似他口中吐出的都是胡话。
可张宽柳还不知班贺那随从在何处,他敢在此口出狂言,必定有所仰仗。
班贺把玩手中匕首:“就由你这位义子作见证,无论你我谁死了,其他人都不会受到牵连。我死了,秘密随黄土掩埋,你死了,罪行一笔勾销。”
他会拿曾阿贵做人质,是在向张宽柳示威。说的这话别有深意,张宽柳闭口不言,心中百般计较。
总而言之,先让不相干的人离开。
“义父!”曾阿贵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到义父口中吐出“滚出去”三个字。
曾阿贵不肯离开,张宽柳厉声呵斥:“快滚!”
将义子赶出门外,张宽柳将手中的刀扔给班贺,目光冷厉:“班侍郎,你就长留榆河镇吧。”
班贺转动手腕起势,双目淡然却笃定。
曾阿贵被赶了出来,懊恼沮丧地抱着头,用力捶了两下。
他居然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班贺竟然是会武功的!他给义父拖了后腿,导致失了先机。屋内只剩两人对峙,曾阿贵不信义父会输给一个工匠,那一丝隐隐的不安却挥之不去。
班贺太出乎所有人预料了,就连本该确定的结局都变得不可预期。
焦急在门外等待,营外忽然传来骚乱,曾阿贵警惕起来,紧握刀守在门前。
手握连弩身着铠甲的袁志闯入营内,身前挟持了一个营兵挡箭,见到曾阿贵,大声吼道:“班侍郎现在身在何处!”
曾阿贵怒火中烧:“他已经死了,你也得死!”
袁志吼了回去:“谁死还说不定呢!”
那句话像是戳中曾阿贵痛处,曾阿贵怒吼着挥刀冲了上来,袁志甩开挡箭的营兵,毫不客气地左手抽出佩刀挡住他的攻击,同一时刻,右手上的弩狠狠自右下方砸在他的下巴上。
过于年轻的士兵没有太多战斗经验,力气也不敌身经百战的袁志,几下就被打倒在地。很快就被像提麻袋似的拎起来,重新沦为挡箭牌。
“再问一遍,班侍郎在哪儿!”
曾阿贵嘴角被砸出了血,怒瞪着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嘿!你们这些倒卖朝廷火器违法犯罪的家伙,竟然还敢如此嚣张!”袁志火冒三丈,抬起弩冲着他的脸颊又是一下。
外面打得不可开交,屋内已经尘埃落定。
张宽柳倒在地上,看着眼前胸襟陈列几道血痕坐在椅子上的班贺,眼中不敢置信仍未消失。
“张将军,承让了。”班贺从椅子上起身,脚步踉跄一下,想要捂住胸前的伤,却不敢碰。还好深色衣物沾了血不明显,不然这么出去怪吓人的。
“虽然这话不该我说,但张将军还是心慈手软了些,若不是想着留我一命,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班贺垂眸,掩去眼中悲悯。
一切都已经迟了。
紧闭的门吱嘎一声被打开,所有的目光聚集在那扇门上,等待着踏出那扇门的
班贺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他走出门外,看向了袁志。袁志面上一喜,还活着!随即又看见他胸前血迹,脸立刻垮了下来。
完了,班侍郎受伤,将军肯定要找到他头上!
班贺稳步向前,抬首无视曾阿贵:“袁志,走吧。”
袁志抛下手中的曾阿贵,警惕地抬起上了弦的弩机,背对班贺,直到护送他走出军营外很远,再看不见任何人影,这才松了口气。
班贺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有马蹄声。
班贺看着道路前方,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随着声音清晰,一道玄色身影也渐渐显现。
班贺愣愣的注视,双眼一眨不眨,胸前疼痛还未消失,四肢发麻发冷,像是失血而产生的错觉。
马上的人落地,快步奔跑上前张开双臂用力拥住他,实打实的力道叫他知道,那并不是错觉。
是陆旋。
班贺脑中唯有这个念头。
随即才冒出另一个念头:为什么会是陆旋?陆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班贺的疑问来不及出口,陆旋似乎是为了印证眼前这个是活生生冒着热气的人,松开手臂,捧着他的脸颊,不顾周遭一切,带着凶狠力道的亲吻压下,唇齿相依。
班贺努力挣扎——袁志还在呢!
跟在班贺身后的袁志目瞪口呆,原地化作一尊石雕,重心不稳天旋地转,顺势歪到一边移开了视线。
挣扎不出,反正该看不该看的,也都已经被看到了。班贺停止挣扎,破罐子破摔。
热烈的亲吻中,班贺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的挣扎重新变得激烈起来,陆旋只好松开了些。班贺双手扶着他的肩将他拉开些,认真注视,陆旋察觉到什么,抿着唇,像戒备的蚌壳,一丝缝隙也不留。
“张开嘴!”班贺语气严厉。
陆旋缓缓打开双唇,却仍是不敢大开。班贺捏着他的脸颊,陆旋眉头皱了皱,吃痛地张大了些。
血腥味的确是陆旋嘴里的。
班贺紧紧皱起眉头,他看见了一嘴的血泡,差一点就长到嘴角。
而陆旋也终于看见了他胸前的血痕,睁圆的双目赤红,满是狠戾杀气。
第237章 自戮
自京中听闻班贺死讯,陆旋无一日不煎熬,无一日不焦灼。唯有宁死不肯信未被证实的他人之言,支撑他日夜不休,千里奔赴。
纵然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在连日身心磋磨下逼近崩溃边缘,陆旋仍是撑着一口气挺到榆河镇。
在昏暗道上遥遥望见那道身影,恍惚以为是错觉,直到渐近那身形愈发清晰,他才敢确信,不顾一切跃下马飞奔而来。
确认那些传言荒唐无稽,陆旋庆幸的话来不及说出口,怒火在数日焦灼的催动之下燃尽仅剩的理智,脑中只剩下复仇,要将所有胆敢伤害恭卿的人赶尽杀绝。
“是谁伤的你!”陆旋攥着班贺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一心沉浸在愤怒杀意中。
所有折磨他的不安痛苦凝聚一处,喧嚣着借由杀戮宣泄。
班贺察觉他似乎有些魔怔了,一手揽在他的后颈,用力地安抚:“言归,我没事,只是一点皮肉伤,我不是正好端端站在这里?真的,言归,我没事。”
他额头与陆旋相抵,直直望着他的双眼,将自己的担忧毫无阻碍地传达过去。
比起自身安危,他更担心陆旋过激,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伤我的人受了比我更重的伤,还用等你来救?你忘了,我当年带着阿毛走南闯北,又岂会没有自保的能力?”班贺嗓音轻柔,却蕴着不容忽视的坚定力量。那双眼眸镇定,望之令人心安。
似乎起了点作用,班贺问道:“言归,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旋眼中杀意渐渐褪去,显露出连日来的痛苦,与无处宣泄的茫然委屈:“京中传来你的死讯,我不信,我不敢信……”
班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目光望向身后,心思几转,对陆旋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另寻方便之地,我再好好同你说明。”
陆旋紧握他的手腕不肯放开,班贺强作从容,唤了声背过身去蹲在地上摸石头的袁志:“袁志,我们先随陆将军进城休整。”
忽然被叫到名字,袁志整个从地上弹起,不敢直视那两位上级,仰头闭着眼:“是!”
在城内找了家客栈住下,袁志忙活备齐陆旋要的东西,自个儿乖觉回了房。
班贺与陆旋独处一室也不是一回两回,这回格外心虚。陆旋要了热水,试了水温合适,冷着一张脸,让班贺褪下上衣。
班贺默默脱去衣衫,余光观察陆旋的脸色,心里并未将这当一回事,见他这副小题大做的模样还有些哭笑不得。
但想起过往,见到陆旋受伤他也嘴上不饶人,这回算是因果循环罢了。
胸前三道伤不算深,班贺预先穿上的软甲防御了大部分伤害,他能只受这点轻伤,还是那位张将军手下留情了。
陆旋冷着的脸在见到伤口后再也维持不住,眉头深深皱起,一脸苦大仇深,用温水沾湿的布巾擦拭伤口的力道轻柔得像拈起一块豆腐。
房内气氛太过古怪,班贺有些不自在,率先开了口。
“你先前说的,我的‘死讯’是怎么回事?”
陆旋动作一顿,说道:“榆河镇官府向上级汇报,工部侍郎遇到山贼,不知所踪,数日后,于山中发现不可辨明身份的无名尸……无名尸身边有一份官文,被随行工匠证实,为工部侍郎所有。”
班贺低声道:“难怪一直找不到那份官文,原来是用在了这处。”
陆旋强忍情绪,给他上了药,将衣服披回他的肩头,才问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榆河镇发生了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在路上遇到了山贼。不过,榆河防营的张将军带人救了我们。”班贺语气沉重,丝毫获救的喜悦之情都不含。
陆旋的话恰恰证明了,张宽柳的确是对他起过杀心的。
到达榆河镇后,班贺沉心工事,一直往返于防营与军器局之间,途中有张宽柳派遣的下属跟着,完全没有机会独自去到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