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些日子要忙着国丧,怕是没时间见她。”宁晏礼突然开口打断,语气似有不善。
不知宁晏礼为何要拦着自己去见李昭,青鸾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宁晏礼转头对上她的视线,片刻后,冷冷开口:“难不成你还要回东宫去?”
青鸾不明所以,但听他话锋又这般刺人,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回呛他一句,故意得色地向他挑了挑眉:“宁大人,我若想回去,来日可就不是在东宫,而是在昭阳殿了。”
说到此处,青鸾还真动起心来。
来日李昭继位,自己若能在御前谋个体面的女官,倒也不错。她总归是做不惯那闲散的世家女郎的。
谁料,宁晏礼却是眉头一锁:“所以你是喜欢昭阳殿?”
青鸾看着他眸光渐沉,像是若有所思,登时猜出他动了什么心思,不禁脸色一变,忙道:“不是,不喜欢,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她可领教了宁晏礼的疯劲,若让他会错了意,怕是李昭的皇位又要不保了。
宁晏礼狐疑地看她一眼。正待这时,门外传来鸦青的声音:“大人,夷城那边传来消息了。”
画屏闻言帮青鸾掖了掖被褥,道:“正好我去给你煮些清粥来。”
而后又对宁晏礼和霍长玉欠身一礼:“奴婢先退下了。”
宁晏礼微微颔首,霍长玉看着画屏要出去,这时也顾不上自家妹妹,旋即起身随她跟了出去。
他边追边道:“这些事交给旁人来做就行了,你好不容易离了凤仪宫,能得几日清闲,何必呢?”
“奴婢来此是为了青鸾,怎能借机惫懒?”
“说了多次,你在我面前莫要自称奴婢,我听着刺耳。”
“……奴婢记着了。”
二人话音渐远,青鸾听着不禁掩嘴直笑,宁晏礼也收回视线轻嗤一声,而后才对鸦青道:“可是那村夫的消息?”
“是。”鸦青道:“那名唤稚奴的少年从童让手下落败逃走后,探子在夷城发现了他。而与他同行之人,有个身着布衣的,据传回画像看,正是那村夫。”
听闻谢辞确实藏身夷城,青鸾与宁晏礼对视一眼。
“屠苏鹤觞何时能到?”宁晏礼问。
鸦青算了算:“大约明日午时前就能赶到。”
明日午时?青鸾盘算起来,若从眼下这村子出发,明日午时前,亦可到达夷城。
她看向宁晏礼,只见他指尖一下下点在桌案上,正似眯眼算计着什么。
她猜他定不会错过这个在大梁境内拿下谢辞的机会。
果然,片刻后宁晏礼动作忽然一顿,对鸦青道:“即刻备车,带好人马,半日后动身夷城。”
青鸾闻言在瓷碟里蘸了蘸,将白糖点在舌尖,唇角微微弯出一个的弧度。
鸦青应声退了下去,宁晏礼转眼见她脸上隐约挂着一抹得色,挑了挑眉:“笑什么呢?”
青鸾旋即收敛神色:“没什么。”
宁晏礼却没那么好打发:“可是在想回东宫的事?”
青鸾觉得这人还是那般不可理喻:“怎么扯到东宫去了?”
宁晏礼皱起眉头,眸色沉沉地看她,半晌才道:“阿昭继位后,早晚也是要在世家里甄选后妃的。”
青鸾愣了愣,看了他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惊讶于此人竟连自己亲侄子的醋也吃,不禁脱口道:“太子才多大?”
第119章 第119章
宁晏礼面不改色:“待三年国丧一过,阿昭也年有十七了。”
且在他看来,青鸾在东宫时,他那侄子就对她颇为依赖。
青鸾有些受不了他,蹙眉道:“宁大人想的怕不是太多了。我累了,大人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先出去吧。”
说着,她便将被子一蒙,背对宁晏礼在榻上躺了下来。
宁晏礼却走近,在榻边坐下,把青鸾捂在头上的被子拿了下来:“可是阿鸾,从前的事既已揭过,我却不想再等三年。”
青鸾心中一揪。
她知道以宁晏礼的性子,若非他自己放弃,此事终究还是要被他拿出来,直至有个结果。
但正如她昏迷时,所做的那个“理想中”的梦,他们二人隔着前世,便注定不可能会有结果。
她无法辜负陆衡,同时也无法忘却前尘,与宁晏礼坦然一生。
于是,青鸾合眼道:“大人莫要忘了,我与陆衡已有婚约,待三年国丧一过——”
“你以为三年后你还能嫁到陆氏吗?”宁晏礼平静地打断了她:“想必大将军亲笔的退婚贴,昨日就已送至陆府了。”
“什么?”青鸾蓦地坐起身。
宁晏礼没说是自己派人八百里加急到军中去取的帖子:“此番陆彦与陆眺勾结淮南王府险些酿成大祸,大将军又怎会再让你与陆氏牵连?”
青鸾仍觉诧异:“可那些与陆衡无关。”
宁晏礼:“但他确是姓陆。”
青鸾咬了咬牙:“太子殿下自会看得明白,我亦会向伯父说明。”
宁晏礼却道:“阿昭能否看得明白,只在于我,大将军亦然。”
青鸾怒视向他:“宁怀谦!陆衡眼下正在云都为你拼命,而你却要拿他来威胁我?”
“我只是想劝你。”宁晏礼道。
青鸾咬紧下唇,瞪了他半晌,才狠下心道:“你为何还不明白?纵是没有陆衡,没有旁人,你与我也不可能。”
宁晏礼心头微微一颤,脸上却仍旧平静,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她:“命数并非容不得你我。”
青鸾被他目光刺得眼底发酸,扭过头不去看他:“你不过是早知有河途径那山崖之下,若非如此,你又岂会以性命冒险?”
“但我们确是还活着。”宁晏礼扳过她的肩膀,声音有些发沉:“眼下也并非前世。”
青鸾只觉胸口闷得难以呼吸,拨开他想要下榻:“可你我都忘不了前世。”
宁晏礼却一把将她拉住,低声道:“我能。”
青鸾动作一顿,内心倏而翻江倒海。她缓了半晌才让眼泪没有掉下来,回头看向宁晏礼。
宁晏礼也看着她,像是担心她会不信,又说了一遍:“我能。”
青鸾眼底蔓起细红的血丝,拼劲全力缀着泪水:“但我不行。”
“宁怀谦,你知道吗?”她颤声道:“我梦到过无数次在吴叟院中将你刺伤,又被你一箭射穿了左肩。”
宁晏礼紧抿着唇,如玉的面容有些苍白。
青鸾心疼得几乎说不下去,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从前做那梦时,我是恨你,惧你。但你可知,最近我再做那梦,却开始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
“我逃你,避你,是怕你报复于我,但又如何不是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从前不识人心,害了自己,亦害了你!”
自己前世犯下的错,就如碎裂瓷瓶上的缝隙,无论如何修补,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都永远存在,与她的愧与疚相伴相生。
如此,她究竟要如何坦然面对宁晏礼?又怎能坦然面对他的感情?
滚滚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青鸾抓住宁晏礼的衣袖,几乎泣不成声:“纵是你肯放过我,但你本该如愿的一生终是被我毁了,我怎么敢装作无事发生?我怎么能忘?我怎么敢忘?”
宁晏礼紧紧抱住她,任她在怀中哭泣,奋力捶打着他的双臂,轻哄道:“若是忘不掉,那就不要忘了。你既觉得欠我,那就往后一点点还我,好不好?”
青鸾眼泪簌簌的掉,洇湿了宁晏礼墨色的衣袍。
可她欠他的,终归是一条性命,她要如何才能还清?
宁晏礼在她痛苦的啜泣声中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她在怀中的温度,愈发贪婪,不想放手。
半晌,他道:“亏欠也好,偿还也罢,我们都重新开始。倘若有一日你终是不能接受,我便放你离开。”。
待听青鸾说她要与宁晏礼一道前往夷城时,霍长玉几乎要敲开自家妹妹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青鸾却道是因曾在宁府当差时,提前支了半个月的俸禄,还未还清。
一股火气顶上脑门,霍长玉觉得此刻很有必要给自己开一副败火的方子。
“你当真想清楚了?”他第三遍向青鸾问道。
霍长玉总觉自家这傻妹妹是被宁晏礼诓了。
宁晏礼这人除了一张好皮囊,有时连他相处起来都觉困难,真不知自家妹妹看上他什么了。
青鸾点了点头:“兄长放心,此去夷城算上路途,也不过六七日的功夫。”
霍长玉知道拗不过她,更知道她的心思,便终是叹了口气,不再阻拦,转而向宁晏礼看了一眼,顿了顿道:“我有些话要同你讲在前面。”
二人多年友谊,但霍长玉心底总归是还记得彼此身份,鲜少与宁晏礼说话这般不客气,而唯有的这么几次,都是因为他那“不争气”的妹妹。
宁晏礼大约猜到霍长玉想说些什么,便向青鸾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跟他移步门外。
霍长玉行至院中,在离窗较远的石桌旁停下。宁晏礼从鸦青手中接过大氅披上,将影卫和黑甲军打发到远处,在石凳上端端坐下。
霍长玉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再想起青鸾方才支支吾吾同自己找借口,说要随他去夷城的神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越想越觉得自家妹妹亏了。
宁晏礼看着霍长玉鼻子底下冒着一团一团白雾,默然等他开口。
霍长玉素来不比他能沉得住气,可一张嘴动了动唇,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宁晏礼对青鸾的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
这么多年来,他确也从未见过宁晏礼对旁的人用过这般心思,遑论男子或是女子,若无用处,便是瞧都不屑瞧上一眼。
只是霍长玉亦了解宁晏礼,他这一生需要谋算的事情太多,而对比他在这些谋算上用的心思,能余下多少精力给青鸾,就未可知了。
反复思量半晌,霍长玉终于长出了口气,正色伏手道:“臣今日冒犯,只想问清楚,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
宁晏礼抬眼看他,知他这般认真,是拿出了霍家人的态度来问自己,便也正色道:“你是问我?还是问我对她?”
霍长玉:“皆是。”
宁晏礼道:“她既肯点头,我自会护她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