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将两只香囊收入袖中:“那便不必找了。”
那小姑子一惊。
“天渐凉了,买些好炭,免得冬日做针工冻伤了手。”青鸾道:“近日动荡,卖完了香囊早些回家去吧。”
藏在绒布下的十指微微蜷缩,那小姑子怔忪许久,再抬头时,原本在面前的女郎早已走远,只剩下一个轻纱飘扬的背影,在沿街零星的灯影下,渐行渐远。
处理完公务,宁晏礼就一直坐在案前没动。
伴随天色黯淡,房中也黑寂下去。
青鸾外出许久,早有影卫回禀,说那胭脂铺子并未开张,她此行确是寻了一家医馆,在里面坐了许久,出来时,还在怀中揣了什么。
宁晏礼对此不觉意外,甚至早有预料。
青鸾的倔强性子,是无法由任何外力摧折的。
他亦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清楚地明白,这世间的凡俗礼法,根本无法框束住她。她可以不嫁,可以离开,可以驰骋沙场,可以选择一切她想要的方式,度过这来之不易的重生。
但他仍存过一丝妄念,所以如今面对她的选择,胸口的钝痛再也不可控制地蔓延开来。
宁晏礼默然端坐,双目紧闭成狭长的线。
时间漫长得令人窒息,连房中温度都随之流逝,冰冰冷冷,恍然如前世于昭阳殿,每一处空气都淡漠得锥心刺骨。
灯盏抬手可及,但他不想点燃,仿佛只怕烛火一亮,这形单影只的境况便再难掩饰。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宁晏礼睫羽一颤,只觉胸膛沉寂的心脏跳了一下,遗落满地尘埃。
是她回来了。
青鸾推门而入,带着外氅沾染的寒气,迈进门槛,然后愣了愣。
房中无光,冷冰冰的,竟像是空置许久。
刹那间,她还以为自己推错了门。
青鸾摘下幂篱,反手脱去大氅,想着宁晏礼应是去见夷城太守尚未回来,便也没太在意。
直至要去案前点燃灯盏,才被后面端坐如棺材板一般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青鸾几乎脱口而出。
宁晏礼看着她被薄光映出的惊讶面孔,薄唇抿了抿,没有说话。
青鸾疑惑他为何在房中连灯都不燃一盏,伸手去摸找案上的火折,刚摸了两下,便被他突然攥住。
她抬眼看向宁晏礼,冷峻如玉雕般的脸,一半被透过窗纸的月光依稀照亮,一半陷入黑暗,让人顿生惊心动魄之感。
他同时也在看着她。
二人沉默对视一瞬,青鸾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悦,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心虚,咽了咽嗓子不知该说什么,只等他发问。
她猜以宁晏礼的性子,即便说了不用,也一定会派人跟着她,对她一切行踪了如指掌,并在她回来之后,亲口问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做了何事,再轻易促狭地拆穿她的谎言。
无论对立或是同行,青鸾以为相处两世,自己已对他足够了解,然而这一次,她只猜对了一半。
宁晏礼什么都没问,只是拉过她的手,握住她的肩,在她唇角轻轻印下一吻,声音低哑地喃道:“你回来了。”
青鸾内心震了一震。
莫名的,她忽而想起他说的那句“朕从前在昭阳殿,是个名符其实的孤家寡人”。
从前是,那么如今呢?
青鸾突然萌生想问这话的冲动,然而袖中一物隔着布料戳痛皮肤,是其中一只香囊的尖角,又让她不禁想起那朵顽强恣睢的缠枝莲。
轻柔纠缠的吻,从唇角,到下唇,再到探入汲取。
黑暗放大五感,缠绵的吻声,剧烈的心跳,一切都让血液不断上涌,青鸾只觉有些眩晕,她想叫宁晏礼先停下,要从袖中取出那只香囊。
可睁开双眼的一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大约是房中光线太弱,她竟在宁晏礼轻颤的眼尾,看见一狭薄红。
视线骤然被雾气模糊,青鸾的手亦有些发颤,小心翼翼触上那狭薄红,湿润刚沁入指尖,便觉天旋地转,再睁眼,已被宁晏礼拦腰抱起。
月光在眼角晃过,眼前人容姿如玉,床帐里弥存着旖旎的*香。
衣裳一件件剥落,身体反倒异常灼热。
宁晏礼异于先前的耐心,迫切地吻她,修长冰凉的手贴上她的肌肤,抚过温香软玉,占有她的温度。
他的手实在太凉,不禁引起青鸾一阵战栗,下意识去躲,却被他如觅得猎物一般紧紧锢住,不肯撒手,极尽地吮食,将她蚕食殆尽。
半梦半醒间,青鸾微弱的喘息,只觉两人湿漉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就像那只香囊上的缠枝莲,无休无止,连绵不绝。
被宁晏礼最后抱紧的一霎,她已几乎失去意识,只在恍惚中听得他暗哑的嗓音,似乎在说:
“阿鸾,若是离开,能不能永远念着我。”。
这一夜青鸾睡得并不安稳。
起初,她听见淅沥的水声,但因实在太累,便任由那丝温热在身上擦拭,很快沉沉睡去。之后,她被前世噩梦侵扰,又觉有人在轻柔地吻她额角,麻麻痒痒,噩梦亦随之消散。
那柔软的唇瓣循着眼角,脸颊,鼻尖一路落在她唇上。接着,却有一丝药苦从唇间缓缓渡来,滑入喉咙。
青鸾想要睁开眼,就听那熟悉的声音,如蛊惑般轻道:“乖,喝下吧,别叫我不舍。”
奇异的混沌感在意识间漫开,青鸾只觉眼皮更沉,不多时,耳边所有的声音皆归于平静。
无梦,无思,无欲,无念。
再睁眼时,青鸾仍有头重脚轻的感觉。
视线缓缓启合,从涣散中逐渐凝神。
眼前是隔档半数日光的床帐,身边是依稀的沉香,青鸾慵懒转头,榻上果然只剩自己。
宁晏礼此人作息异于常人,晚睡早起,还能常年康健地活着,且有精力工于算计,这一点她从前在宁府时,就很想不通。
大约他便是老天都看中的人,除了后天人为造成的经历,天生拥有的一切都如此完美。
青鸾掀开纱帐,稍稍一怔。
她并未看见预想中那个伏案疾书的身影,不仅如此,案几上这两日整齐摞着的书和公文,也皆不见了踪迹。
愣了片刻,青鸾披衣下榻,站在房中环顾一周,除了为她整齐备好的衣物,宁晏礼的一切痕迹竟似凭空消失一般。
她疾步走到屏风后,除了浴桶仍至于其间,亦是空空荡荡。
蓦地想起睡梦中宁晏礼似乎喂自己喝下过什么,以及当时说过的话,青鸾心下突然有些发慌。
她迅速穿好衣裳,刚要开门,却闻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124章 第124章
“女史可是起身了?”门外女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青鸾大步上前将房门拉开,在看到缙云的霎那,不禁怔住:“缙云?”
缙云本在上京,就算快马加鞭赶到南郡也要将近三日,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缙云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很快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女史既起身了,属下这就去打些热水来。”
青鸾察觉到她的闪躲,连忙将她拉住,问道:“缙云,大人呢?”
缙云顿了顿,眼神不自觉垂落:“大人……暂有要务,特传属下前来,在回京途中照顾女史。”
“回京?”青鸾诧异道:“夷城还未去,怎么就回京了?”
“……”
缙云垂头不语,少顷,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这个月的月钱还没给,掌柜你不能走啊!”
“对啊!”
“魏人已经打进夷城了!眼下不走,难不成在这等死!”
“可咱们的月钱——”
“什么月钱!赶紧滚,命都不要了,还要钱!”
“哎!”
……
青鸾闻声眸光一凛,一把拨开缙云向楼下跑去。
“女史!”缙云见势不对,连忙跟了上去,路过一个房门时对里面的影卫急道:“快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青鸾跑下楼梯时,客栈前堂早已乱作一团,三角眼和其他几个伙计围着掌柜撕扯在一起,账册纸页漫天,桌案长椅翻倒。
客栈外喧杂更甚,沿街路人都背着行囊,神色匆匆,不时还有载着家当的车马疾驰而过,刮倒路边奔跑的妇孺。
叫喊声,车轮声,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到处都是动荡、无序的混乱景象。
青鸾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
一夜之间,怎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动?
缙云此时已追了上来,将青鸾从撕打的伙计身旁拉开:“女史小心!”
其他影卫也跟了下来,另外两人从外面跑进来,对缙云道:“马车已经备好,还是先请女史上车吧!”
缙云颔首,转头对青鸾道:“女史!咱们先上马车,旁的事属下会在路上一一向女史禀明。”
变故陡生,青鸾怔忪着尚未回神,被缙云扶着向客栈外走去。
刚迈出门,一阵寒风携卷着沙石吹过,刮过脸颊上的皮肤,细微的刺痛让青鸾骤然清醒过来。
她一把反抓住缙云的胳膊,力道之大,将缙云吓了一跳,回头问她:“女史怎么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在心底蔓延,青鸾死死攥住她,连声音都不由得绷紧:“缙云,你这就与我说清楚,宁晏礼他人呢?”
缙云顿住,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你与我说实话,我究竟睡了多久?”青鸾眼锋如刀,黑漆漆地盯着她,嗓音里带着一丝细弱的颤抖:“一日?还是两日?宁晏礼他走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