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旁的贺敬珩接过电话、替她解了围:“妈,这事怪我,宁宁原本也说要先回家一趟,是我怕你们都休息了,直接领她过来了五栋……嗯,我们明天睡醒了就过去。”
女婿得体的话术很快引得谷女士转怒为喜。
阮绪宁颇为不满地鼓起腮帮,预感到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等贺敬珩挂断电话,她的睡意已然消退,正计划着找本漫画度过漫漫长夜,耳边忽地响起男人若有所思的询问声:“从你家的位置,能看见我家?”
她随口回答:“能啊,站在二楼露台上就能看见你的书房和卧室,我还记得高中那会儿你家的窗帘是墨绿色的,晚上一开灯,房间里就会发绿光……”
贺敬珩重重咳嗽两声,强烈怀疑自己对这种广泛存在于生活中的颜色有PDST综合症。
误以为对方是在意谷芳菲的行动线,阮绪宁想了想,又解释:“可能,我妈是去楼上杂物间找东西的时候发现这里亮着灯吧?”
然而,贺敬珩在意的是另一桩事:“没想到,你还会偷偷观察我家的动静?”
阮绪宁老实巴交地承认:“偶尔会看一眼。”
某人又有了微妙的攀比心:“那你也会偷偷观察周岑家的动静吗?”
阮绪宁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贺敬珩,周岑住在我家楼下。”
看不到的。
贺敬珩自觉失策地“嗯”了声,迅速扯开话题:“我现在是否可以合理怀疑,你那时候去篮球场、去体育馆、去我们班门口晃悠,偶尔是冲着我去的——除了还校徽那次。”
原来他还记得那次……
阮绪宁心中的一处柔软被无限放大,迟疑着道出了藏于时光中的真相:“是、是有那么一两次啦,我就是觉得你比周岑帅、身材也比他好,但看起来特别凶,让我有一点害怕。”
并非第一次从她嘴里听见“害怕”这个词。
贺敬珩懊悔的事,又多了一桩:要是当年对周岑坦诚一点、对阮绪宁温柔一点就好了……
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或许会呈现另一种局面。
出于心虚,小姑娘自我辩护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现在的恋爱手游都能一次性攻略五个男性角色呢,没有确定心意之前,我就只在你们两个男生之间犹豫过,已经很了专一,啊,不对,很专二了。”
贺敬珩:“……”
很专二的阮家小姐继续道:“但我当时确实更偏心周岑,因为他很像我喜欢的白月光漫画男主角嘛,所以,就慢慢克制自己不去看你了——我才不要当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哪哪儿都不合适的四字形容。
某人没忍住笑。
阮绪宁打量着抿笑的男人,神色略有忐忑:“……我又说了很多周岑的事,你没有生气吧?”
贺敬珩摇摇头:“不生气。”
事实上,他比许多个时刻都要高兴:曾经那个极力隐藏、极力伪装的自己,并没有被她无视。
沉思片刻,他学起小姑娘先前用来安慰自己的那番逻辑:“毕竟,有了那些‘喜欢周岑’的经历,阮绪宁才能是阮绪宁。”
阮绪宁微微睁大眼睛:“贺敬珩……”
话音未落,她便张开双臂紧紧环绕住丈夫的身躯,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豪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你真的好好喔。”
最高的赞美,只需要朴实无华的字眼。
贺敬珩被夸得飘飘然,仍不忘找老婆讨要好处:“那也不能只是嘴上说说吧?”
同床共枕这么久,阮绪宁自然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坐直了身子:“反正也睡不着了……”
那一瞬间,仿佛能听见两个人同频的心跳声。
阮绪宁眨了眨眼,眸中带有一丝狡黠:“或许,你想来一杯摩卡咖啡?”
*
阮绪宁并不认床,这一觉睡得身心舒畅。
当然,也可能是睡前运动恰到好处的缘故。
瞧不见枕边人影,她唤了几声。
无人应答。
贺敬珩早早便出门了,只留了条消息:说是去给她买牛肉生煎包。
想到马师傅店门口那条长到可怕的队伍,阮绪宁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等不到贺敬珩了,只好独自起床洗漱。
管家郑海很贴心,除了睡衣外,还给贺太太备了几身日常装——都是阮绪宁喜欢的甜美风格。
挑了件最喜欢的连衣裙,她站在等身镜前将自己拾掇好,忽而觉得“温柔乡”这个词也不妥,这里明明更像是……
安乐窝。
唇边又有笑意。
这房子的户型与她家不大一样,没有露台,但房间的数量更多,视野也更好。
阮绪宁百无聊赖地在每一个房间里转悠,直到,推开贺敬珩的书房——当年的书房如今已经撤空出来,书柜里没有课外书和教材、书桌上也没有文具,看起来空落落的。
只余下无影无形的“长大”痕迹。
阮绪宁走到书柜前,拿起一只四四方方的小夜灯端详,自己很多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就瞧见过这个,打开时会散发出幽蓝色的背景光,几个罗马数字孤单地、无声地在透明亚克力板上跳动,看上去很有科技感……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周岑送给贺敬珩的生日礼物。
再度按下开关,却没有蓝光和罗马数字的出现。
阮绪宁想,可能是没电了吧?
过了这么久,很多看似牢固的东西都会磨损、折旧、变质,何况一堆塑料。
对了,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贺敬珩家,是因为什么事来着?
喔,想起来了。
是那次,周岑过生日要请他们吃蛋糕。
至于他为什么不邀请他们去自己家……
好像是为了躲开周鹏和岑莲?
彼时的阮绪宁并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接受周岑的邀请后,她拿起早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满心欢喜地跑下楼。
送给周岑的礼物是一只价格不菲的钢笔。
准确来说,这是谷女士准备的。
那时的阮家小姐太乖了,虽然平日里不缺零花钱,但每每挪用大额“存款”时,还是习惯性上报父母。
谷芳菲不想被邻居看轻,于是替女儿精挑细选了一份体面的礼物。
第一时间将钢笔送给了周岑,他们一路拎着蛋糕走到贺敬珩家,按响门铃后,便看见了那张又臭又拽的脸。
回忆至此,阮绪宁忍不住轻笑。
笑够了,她将小夜灯放回原处,继续在房间里探宝。
书桌抽屉里有一只铁盒子,看上去很像影视作品里藏有秘密的宝匣。
盒子没有上锁。
那就意味着,盒子的主人并不反感别人将它打开。
阮绪宁如此说服了自己。
只是在打开盒盖前,还是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发现后,才低头望过去:盒子里面的秘密并不多,只有一枚国耀中学的校徽、一本同学录,还有一只白色的小叉子。
塑料餐具的出现非常突兀,突兀到阮绪宁甚至怀疑那是贺敬珩吃外卖时忘了扔的垃圾……
她暂时忽略了它。
国耀校徽可以理解。
同学录也可以理解。
同为校友的小姑娘抿唇偷笑:没想到,贺敬珩这种让老师头疼却又无能为力的刺头学生,居然这样留恋校园生活……
顺手翻了翻同学录,她的笑容却凝固住了:厚厚一本,只写了一页,其他都是空白。
正面的个人档案已然做不得真。
背面同窗寄语处的笔迹却特别认真,特别工整:
『祝贺敬珩天天开心,和周岑永远都是好朋友』
很难想象,这样幼稚、匮乏的语言出自高一(4)班语文课代表之手。
没错。
是她写的。
第53章
阮绪宁眼眶微微发胀, 不可置信地将那本款式简约的同学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除了自己写过的那一页,确实再找不出半点笔印子。
贺敬珩当年, 只找她一个人写了同学录?
阮绪宁还记得,那是个阳光很好的午后。
周岑揣着本同学录来高一(4)班找她——彼时周家已经搬离了雅都名苑,两人上下学途中碰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而贺敬珩就跟在周岑后面, 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不知纡尊降贵“下凡”这一趟,是为了给好友壮胆,还是纯粹上厕所顺路。
谭晴比当事人还要兴奋,用全班都能听到的声音冲她喊话:“我的天, 两位大帅哥一起来找你了啊!男宾两位!真是旱的旱死, 涝的涝死!”
在女生们或不解、或惊羡的目光中, 阮绪宁红着脸跑出去,这才得知周岑是专程来让她写同学录的。
贺敬珩很不屑地丢过来另一张纸:“这是我的——你随便写。”
阮绪宁并没有随便写。
回到教室后, 她思考了很久,最后一笔一划写下了对两人的祝福:周岑有他的音乐梦、一心向往更大的舞台;至于贺家少爷,他不缺掌声与前程, 以后也一定不缺美好的爱情……
只能祝福他与周岑友谊长青。
其实, 阮绪宁也考虑过把自己加进去,落笔时却迟疑, 她从来没给贺敬珩送过生日礼物,也从来没吃过他的生日蛋糕——他们之间的友谊根本没发芽,就别提长青了。
差一点就发了芽。
还是陪周岑过生日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