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绪宁当时就坐在贺家书房的沙发上, 一边用小叉子戳生日蛋糕上的草莓,一边聊起最近看到的星座运势:天秤座的幸运色是绿色。
周岑的生日就在十月。
言语间那种“偏心”, 满得快要溢出来。
自觉不妥,她欲盖弥彰地望向坐在单人座上玩手机的贺敬珩:“贺敬珩,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对方冷冰冰地回应:“早就过了。”
她自讨没趣地“喔”了声,继续埋头吃蛋糕。
周岑主动打起圆场:“也没过多久吧,我送你的礼物不是还摆在这儿吗?”
他指了指书桌上的亚克力小夜灯,忽而又道:“对了,你过生日那几天正好是摸底考,也没好好庆祝,要补过吗?抽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哪里吃顿饭,顺便,再请宁宁吃一次蛋糕?”
贺敬珩半晌才挤出一点声音:“算了。”
阮绪宁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贺敬珩真小气呀,都不愿请我吃蛋糕……
第二反应,则是想象了一下自己战战兢兢双手向贺敬珩呈上礼物、战战兢兢为他唱生日歌时的画面。
算了就算了吧。
释然之际抬眼,两人的目光不经意相触。
阮绪宁还没有动作,贺敬珩便先将脸埋了下去,视线再也没有离开过手机。
……
这是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吃生日蛋糕。
也是最后一次。
再后来,时光荏苒,各奔东西。
阮绪宁回味着记忆的每一处细节,直到发现那一帧又一帧的画面里,像是有线索物品在闪闪发光。
视线重新聚焦。
瞄了眼铁盒子里的塑料小叉子,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是那时候的……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条隐形的、绕于贺敬珩心中的线,将珍藏在盒子里的几样东西串联起来。
而她,就是那条线。
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阮绪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愫,心道,贺敬珩那家伙藏得可真够深。
开门的电子音打断了少女纷飞的思绪。
另一位当事人的身影很快映入阮绪宁的眼帘。
发现待在书房里的小姑娘,贺敬珩很是诧异,甚至来不及放下装有牛肉生煎包的打包盒,便快步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
目光落在那只打开的铁盒上,他眼角一缩,急于转移话题:“出来吃早餐,包子还热乎着呢。”
阮绪宁叫住他,举起那支古董级别的塑料餐具:“这个小叉子,不会是我当年在你家吃蛋糕时留下来的吧?”
贺敬珩背对向她,稍稍偏过脸:“是吗?不记得了,可能是忘记扔了吧?”
阮绪宁故意拖长尾音“哦”了声:“是这样啊,那我就帮你扔掉……”
还没说完,故作无所谓的男人便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夺过她手里的东西。
宝贝似的捏在掌心里。
看到这里,阮绪宁已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阮氏钢板支棱起来,不急不慢又拿起那枚边角生了锈的校徽:“这个国耀校徽,不会是当年你借我戴过的那一枚吧?这个也是忘记扔掉的吗?”
贺敬珩无言以对。
啧,这种时候,倒是不迟钝了?
不仅不迟钝,简直是意外的敏感……
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想走为上策,阮绪宁却不依不饶迈着步子追上来,双手猛地环住他的腰,自身后探出脑袋:“说说嘛。”
贺敬珩拧紧眉头,转身看着三言两语掌握主导权的小姑娘:“说什么?”
书房四壁苍白,没有任何装饰,依稀间能看见些许尘埃漂浮在清晨的光线中,缓缓舞动着。
阮绪宁的声音比那些尘埃还要轻、还要细,对隐藏太多秘密的男人而言,却是世间最犀利的审问:
“为什么留着和我有关的东西?”
“还留了这么多年?”
“你不是说过,高中那会儿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听到最后一句,贺敬珩终于憋不住了,眉头紧蹙,冷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趁着小姑娘短暂分神的瞬间,他绷紧神经,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急于向她解释:“我只说过,不会在高中时跟你谈恋爱。”
她喃喃地问:“是因为周岑喜欢我吗?”
贺敬珩厉声打断:“是因为早恋违反校规!”
阮绪宁:“……”
还真是有纪律委员风范啊。
被环在腰间的两只小手不停骚扰,男人的面上拢了一层黑云,若是旁人见着,只怕会退避三舍、唯恐殃及池鱼。
但贺太太才不害怕。
她得寸进尺,每一个字都踩着重音:“所以,贺敬珩,真相就是——你在高中时就喜欢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被点名的男人两手耷拉在身侧,紧紧握着那只保存了很多年的小叉子,薄唇轻微颤动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许久过后,才眼神闪烁道:“……没到‘喜欢’那种程度。”
“暗恋?”
“……没到‘暗恋’那种程度。”
“那就是有好感?”
贺敬珩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颤抖:“……也没到‘有好感’那种程度。”
某个小姑娘不乐意了。
松开圈住丈夫的手,她使足力道捶他一拳,嘟囔道:“贺敬珩,我昨晚都跟你那样坦诚了,你怎么还不肯跟我说实话——谭晴说的果然没错,男人浑身上下只有嘴最硬。”
故意跃过重点,贺敬珩一挑眉:“别的地方硬不硬,你不知道?”
阮绪宁气急,又要去抢他手里那支看起来非常脆弱的塑料叉子。
贺敬珩将东西举过头顶,仗着身高优势,趁小姑娘踮脚靠近时,蓦地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这才换了副正经口吻:“你能掐灭对我的想法,我就不能……掐灭对你的想法?”
“掐灭了?”
“掐灭了。”
得到这个不算太意外的答案,阮绪宁故作遗憾地看着那只铁盒子:“本以为是珍藏暗恋的宝箱,没想到是埋葬好感的棺材。”
贺敬珩:“……”
但向来通透的阮大小姐,很会自我安慰:“那也先得‘有’,才能掐灭吧?”
逻辑上是这样的。
贺敬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收紧手臂、确认怀中的妻子不会跑掉后才开了腔:“有好感,又不能有好感——那个时候的我来洛州也没多久,自己在贺家那些破事都没能处理好,根本没法思考那些问题,不如不想。”
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在我看来,你跟周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根本插不进第三个人……不是吗?”
阮绪宁对少年那飘忽不定的那一缕情丝,隐隐有了模糊的定义:存在过。
即便被压抑住,也还是存在过。
默默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和温度,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间慢慢扩散,她抬手安抚一般摸了摸贺敬珩的头发:“好啦,好啦,我都明白。”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还是在一起啦。”
贺敬珩鼻音很重地“嗯”了声。
两人就这般相拥着站了一会儿,末了,贺敬珩才松开手,将那只小叉子重新放回到“仅关于她”的铁盒子里,眼中多了几分柔情:“其实,我当时真的很想应下周岑的提议。”
阮绪宁不明所以地眨巴眼睛。
他解释道:“补过一个生日,像周岑一样,大大方方请你吃一次生日蛋糕。”
但是。
但是啊。
隐忍又倔强的少年最终没有做出这样的抉择,而是故意用一种惹人厌的方式,避免再一次“三人行”的可能:“我觉得自己很多余。”
阮绪宁恍惚间顿悟:为何那时候每一次看到贺敬珩,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不想搭理人的拽样……
屈指可数的几次笑容。
是看见她表白失败、是看见她抽了周岑一巴掌。
长时间的沉默后,贺敬珩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一起从27路公交车底站坐夜班车回家那次,我还是请你吃了一块小蛋糕,也就不那么遗憾了。”
他像是在笑当年那个别扭的自己:“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舒坦多了。”
阮绪宁当然没有忘记。
怪不得,当时一听她说肚子饿了,贺敬珩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径直走进街边的面包房买了块小蛋糕,塞进她手里。
那副模样,称得上“蛮横”。
误以为他是嫌自己麻烦,阮绪宁埋头吃蛋糕,大气也不敢出。
她没有上帝视角,没有开天眼,她一身华服站在舞台一隅,独自转着圈圈,无法窥见整个故事的全貌,好不容易用那些一路捡拾到的记忆碎片拼凑出了另一颗真心的样子,只觉得,无比庆幸——骄傲如贺敬珩,他是不会主动将这些陈年旧事告诉任何人的,差一点,就要错过了。